廖成峰十分不悦,自己家的侄女在这里拉拉扯扯,十分不成体统,眉头紧皱,声音带了几分严肃:“怎么回事?你们姐俩怎么在这里?”
念恩的脸忽的红了,眼睛只看见了杜石头,一身月白色苦丝直裰,长身玉立,丰神俊朗。
念慈忙道:“回姑丈,我和妹妹正巧路过大殿,想来拜拜菩萨,妹妹脚扭了一下,我正扶着她呢”
廖成峰久厉江湖,何等精明,一看念恩红着脸盯着杜石头看,立马就明白了,心中大怒,面上却装作风轻云淡,冷冷的道:“这里常有男客出入,你们姐妹还是快回去吧”
晚上回到家,廖成峰就将今日的事说了一遍,并要妻子抓紧给念慈念恩姐妹安排人家,尽快嫁了。
刘氏听了也十分气恼,暗恨自己侄女不争气,第二日就找了媒婆迅速的给两个姑娘定了人家。
杜家一家在扬州呆了一个月,廖爵的身体慢慢康复,又安排了酒楼的一应杂事后终于赶在年前回了嘉定。
永嘉二十五年春,杜锦言和许颂纯下场应试,均过了县试,进苏州府,杜家和许家都心急如焚的等着消息。
杜氏拉着贞娘的手,心神不宁:“这去了苏州都两日了,今儿也该回了才是,怎么还没到家呢?”
贞娘忙安慰道:“娘,您别急了,有总管和七八个小斯跟着,没事的,我已经告诉陈总管了,有什么事,先打发人来报个信儿,再说不过是考试而已,又不是去打仗,您这么紧张干吗?”
杜氏瞪了她一眼,道:“我怎么不着急?不紧张?一个是我儿子,一个是我女婿,都是第一次应试,我这心啊,跟猫挠的似的,就是不安生”
宋嫂子给杜氏端了一碗莲心茶道:“奶奶喝碗莲心茶,且静静心,其实,您也不用着急,咱们家少爷聪明伶俐,学堂里的先生不是说了嘛,少爷是个底子好的,四书五经都背的滚瓜烂熟,像咱们家老爷,考个秀才那是必然的,将来是个状元的坯子呢,咱们家姑爷也是好的,在县试的时候不是考了第四名吗?我觉着这郎舅俩都必中的!”
杜氏听了十分欢喜,眉开眼笑道:“属你嘴甜,那就借你吉言了”
贞娘笑着摇摇头,哪有那样简单的,有多少人考了几十年还不过是个童生?
一家人正谈论着,暗香进来道:“跟着去苏州的小全回来了,慌慌张张的”
杜氏脸色一白,忙叫:“快让进来。”
小全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几个小厮中他是最伶俐的,此刻却脸色通红,有些张口结舌。
贞娘站起来,厉声道:“你喘口气,喝口茶,好好说!”一旁的忍冬忙上前递了杯茶过去,小全喝了一口,才道:“奶奶,昨儿咱们家少爷下场考试,正巧遇到了从苏州路过要回京述职的镇南侯温侯爷,那温侯爷说难得遇到武考,是为国家举荐人才的考试,有兴致瞧瞧,苏州知府谢大人跟得了宝贝似的,屁颠屁颠的安排了温侯爷观看武举外场考试,也不知怎么的,那温侯爷一见到咱们家少爷上场,就面色发白,还从座位上站起来了”
“然后呢?”贞娘心一沉,急切的问。
“然后他就全程的盯着咱们家少爷,那眼神,死死的,直勾勾的,挺吓人的,后来少爷比试献印的时候,脱了衣服,那温侯爷一见脸都紫了,咱们家少爷一下场,就被温侯爷遣人给带走了,我们跟着去打听,可什么也打听不出来,陈总管急了,怕少爷出事,打发我先后来报个信”
杜氏脸色煞白,浑身颤抖,问贞娘:“这是怎么了?那温侯爷是什么人?我们家石头怎么得罪他了?”
贞娘闭上眼,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安,半晌才道:“温侯爷,温绍卿?”她当然知道这个人,温绍卿,字明恩,山西平阳府人,嘉炆之乱前,他只是一个武秀才,家境平凡,略有薄产,嘉炆之乱时被误打误撞的拉进军营当了兵卒,在临泉被围时救了当时的烈王妃程氏,从而升了把总,后历经千总、游击将军,指挥同知至指挥使,在安南一战中,当时的大将刘掣急病病逝,温绍卿临危受命,带人攻打安南,这一战让本来名不见经传的温绍卿一战成名,名声鹊起,成了名动大金的一员悍将,昊玄帝时行伍出身,十分爱重武将,对温绍卿十分喜爱,当即封他为二品镇南侯,云贵都指挥使,成了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
前世,温绍卿是京城内炙手可热的新贵,也是静安王一心想结识的武将。
其实,早在这次战役之前,温绍卿就是京城名门之中的传奇男子了,他的婚事是许多年年长女子们经常拿出来闲谈的话题。
当年,温绍卿升了游击将军后,一次巧遇,遇到了当时左都督常翰的嫡幼女常惜玫,这位小姐对温绍卿一见钟情,回家后就告诉了常翰,常翰大吃一惊,常家虽然不是世家贵族,可常翰从军功起家,是昊玄帝十分钟爱的大将,在嘉炆之乱中,有救驾之功,官至一品,自己的女儿,哪里是一个区区游击将军能配得上的,况且,温绍卿早有妻有子,虽然在战乱时失散了,可毕竟有嫡妻过,就算他妻子、儿子真的死了,自己女儿也是续弦,常翰当然坚决不同意。
可这位常小姐十分任性,居然绝食了,还在祖母面前哭求,哭的祖母心软了,常翰被她闹得头疼不已,又怕女儿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举动来,只好答应了她的请求,让温绍卿上门求亲。
谁知在成亲后的第三日,温绍卿失散的妻子黎氏居然找上门来了,这下可热闹了,京城的贵族们都在等着看热闹,甚至连昊玄帝都惊动了,召了温绍卿进宫温他该怎么办?
一边是糟糠之妻,一边是身份贵重的高门嫡女,降妻为妾,会被所有人诟病,可常家的女儿是觉可不能为妾的。
温绍卿也算不忘糟糠之情,提出自己妻子为自己吃了很多辛苦,遭了很多罪,还和唯一的儿子失散了,哭的眼睛都不太好了,自己绝不能抛弃妻子,他愿意让常氏为平妻,若常氏不愿意,自己愿意和离,但黎氏是自己的结发之妻,自己不能抛弃她。
一番话说的昊玄帝龙心大悦,他最得意的事情就是自己驳斥了大臣们的上书,坚决不废弃皇后程氏,被天下世子们所称颂。
昊玄帝认为温绍卿不弃糟糠是因为自己有了好的表率在前,对温绍卿越发和颜悦色了起来,常翰虽然满心不乐意,也只能看皇帝的脸色行事,同意自己女儿为平妻。
这件事一直是京城贵族们视为传奇的笑话,高门的嫡出小姐,因为一次偶遇,就学了卓文君,来了个非卿不嫁,最后只能做个平妻。许多闺阁中的夫人们都以此教育自己的女儿们,女子切记要贞静守礼,万不可学常家的女儿,堂堂都督之女,嫁了个游击将军,还要做平妻,最后沦为笑柄
☆、239第九十章
贞娘深吸了口气,扶着杜氏,道:“娘,您别怕,温侯爷堂堂二品爵位,石头哥哥不过是个平头百姓,哪里就能开罪了他?怕是有什么事情要找石头哥哥问问,我听元敏姐姐说过,那温侯爷曾经有一子,当年战乱时走失了,大概有三岁左右的年纪”
杜氏一惊,抬头看着女儿:“你是说,石头是”
哥哥收养石头的时候可不正好三岁?可这,是不是太巧了一些呢?
满屋子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知趣的沉默,半晌,贞娘才干涩的开口:“小全,你先下去吧,这事儿,先别跟人说”
许怀安和杜大壮那也在等着信儿,贞娘镇静了一下,自己去了前厅,将这件事禀告了二人。
“后来,小全就回来报信了,我估摸着这几日差不多就该有信了,爹,公公,你们都别着急,我想这算不上是坏事!”
杜大壮楞了半晌,苦笑起来:“唉,这算怎么档子事呢?”
傍晚时分,一群军卒簇拥着四五匹骏马来到了嘉定县县衙,衙役本想上前询问,却见县爷的姑爷杜少爷也跟着下马走了过来,忙笑着打招呼:“哎呦,杜少爷您来了,不是去苏州应试了嘛?这就回来了?快进去吧,咱们县爷和你们家老爷太太都等着呢!”
杜石头似乎十分兴奋,也不多说,拉着一个年岁大的男子就冲了进去。
此时,杜大壮和许怀安正在二堂里说话,杜石头根本没等通传就闯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杜大壮面前:“爹,爹,你看,你看,他说,他是我亲生父亲”
杜大壮不是他亲生父亲,这不是个秘密,早在他八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可他从来就没很么感觉,杜大壮就他一个儿子,连个媳妇都没有,姑姑姑丈待他都如同亲生儿子一般,无论家境好与坏,他们都风雨同舟、甘苦与共。
可那日,那个长的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男人激动的拉着自己,不住的上下打量,还摸着自己后背上那块梅花形状的胎记,激动的流下眼泪来,他忽然有种不知怎么形容的悸动,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充实、奔涌。
“你是我儿子,是我的恒儿啊”
许怀安和杜大壮一见对面的男人,就明白温绍卿何以会一见杜石头就知道这是自己的日子了,高大欣长的身材,一身英武雍容的气质,可那脸庞跟杜石头如出一辙,眉眼、鼻梁、嘴唇,无一不是一模一样,如果不是温绍卿脸上已有风霜岁月的痕迹,两人比肩而站,简直就如同孪生兄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