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百年繁华,来往的生意人居多,也不乏大富大贵的人家,刘氏托了媒人细细的寻,正在给两个侄女找婆家。可刘家姐妹毕竟出身寻常,就算有漕帮夫人侄女的头衔也不过是江湖草莽之流,普通人家娶媳妇要的是贤惠能干本分,漕帮毕竟是江湖人,人家不敢招惹,富贵人家挑媳妇要身份、家世,更轮不上她们,就是挑妾室,也是要那容貌美丽,知书达理,会些琴棋书画的,刘家姐妹一样都沾不上,刘氏找了一年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家,因此十分发愁。
刘氏看看两个侄女,再想想刚刚看见的贞娘,心里暗暗叹息,年纪相仿,可容貌出身,行动举止差的何止一星半点?看来还是要给两个侄女寻个好的教养嬷嬷,好生教导一番才是。
贞娘沐浴后靠在榻上小憩了片刻,忍冬拿了干毛巾给她绞头发,一边道:“少奶奶可要吃些点心?我瞧着您早上就没吃多少东西,可是胃口不好?”贞娘懒懒的摆弄着手上的冰玉镯子,点点头道:“你不说还不觉得,你一说还真觉得有些饿了,咱们是在人家做客,你寻个丫鬟问问有没有,没有就让小厮出去买点回来!我想吃点酸酸的东西。”忍冬笑着答应出去了。
不一会,端着一盘子点心进来了:“这里的刘太太倒是十分细心的人,我刚一开口,那丫鬟就笑着说早就预备了,只是不知道少奶奶这么快就沐浴完了,等着端上来给您尝尝呢,说是她们扬州最出名的点心,还说她们奶奶正在预备晚上的宴席,还请了戏班子来唱戏呢!”贞娘笑着点头,拿了一块蜂蜜酸枣糕吃了,果然胃口大开,又吃了两块才罢手。
晚上,廖成峰设宴招待杜大壮和杜石头,并请了帮中两个副帮主作陪,内宅中,刘氏也设了席面招待龙姨娘和贞娘,让念慈和念恩作陪,台上唱的是余杭调的名曲段《追鱼》。
刘氏出身武林,丈夫也是江湖中人,一些礼仪规矩都是这几年应酬些富商太太们才学会的,好在龙姨娘和贞娘也不甚讲究这些,一边说笑一边看戏,倒也吃的尽兴。念恩羡慕贞娘美丽,穿戴华丽,着意巴结:“嫂子,你手的镯子怎么是白色的?我瞧着人家带的都是碧色的才好啊?”贞娘微微一笑:“这是冰玉的,越是颜色浅才越好!”身后伺候的忍冬唇角勾了勾,眼波中就带了一丝轻蔑。
台上扮演张珍的小生唱到:“碧波潭碧波荡漾,桂花黄疏影横窗,空对此一轮明月,怎奈我百转愁肠。”
贞娘很认真的看戏,念慈见她听得认真,就问:“嫂子很喜欢看戏?”
“哦,我是北方人,有些听不懂,少不得仔细听听。”
“听说北方喜欢弋阳腔?”
“是,我们北边一般都听弋阳腔,有时也听元曲,不过普通百姓一般听不懂元曲,都是鬼人们好听的!”贞娘解释道:“我也是跟着一个朋友听过一次,听不大懂。”
元曲是宫廷中的乐曲,要用很多乐器伴奏,由歌伎演唱,唱得都是现今流行的诗人所做的诗词,一般百姓很少能听懂,她也是在京城时凑巧跟着元敏听过一次,当然前世这种元曲她听的多了,可毕竟她没有接受过高深的琴棋书画的教育,对元曲也只限于听听而已。
她反而比较喜欢余杭调,婉转清丽,曼妙动人。
第二日,廖成峰就请了杜大壮一家去看酒楼,因为真味楼是贞娘的陪嫁,自然要请贞娘做主,廖成峰看中的地方在瘦西湖边上,杨柳绕堤,风景宜人,这酒楼是座三层小楼,飞檐朱瓦,十分精巧,廖成峰介绍道:“这里原本是座青楼,老板得罪了本地的官绅,不得已将这楼卖了,杜老哥正巧看上了,我就先买下来了,老哥哥对我恩重如山,我也没什么可以报答的,这酒楼就当小弟送哥哥的礼物,听闻侄儿媳妇经营了两座酒楼,想来对这个很擅长,我是个粗人,不懂这些玩意,侄儿媳妇看看怎么样?”
贞娘四下瞧了瞧,见周围有集市,有很多店铺,知道这地点是个极好的地方,这酒楼怕是不便宜,忙笑道:“这地点极好,开酒楼就是要地方好,客流多,只是让帮主破费了我们过意不去”
廖成峰一挥手:“你家姨娘救了我儿子的性命,就是我的恩人,何况这些日子我与老哥哥极为投缘,这点东西算什么?”
杜大壮人虽豪爽,脑子却不傻,拍了拍廖成峰的肩膀笑道:“老弟,我知道你家大业大,可也不能让你买个酒楼给我,救你儿子那是机缘巧合,他便步是你的儿子我们该救也得救,我来这些日子,也看了你带着这群兄弟讨生活不容易,这银子我来出,酒楼我算你一半”
廖成峰自然不肯,两人你来我让的推让了半晌,最后议定两家一家出一半银子,算两家合伙的买卖,菜色和师傅由杜家提供,在本地的一些杂事由廖家应酬,赚了银子一分为二。
晚上,刘氏拿着契书小心的收好,回头笑道:“让你料定了?果然是咱们俩家一家一半,你可高兴了?”
廖成峰躺在床上,揉了揉额角,笑道:“倒也不是我小气,只是咱们虽然有个帮会的名儿,可一年下来挣的银子不过几百两,帮会中上千张的嘴都要吃饭呢,官面上的应酬也多,还得孝敬那些衙门里的人,捞到咱们手上的银子能有多少?何况这些年为了给爵儿治病,咱们赚得那些银子都买了药材请了大夫了,咱们手底下也没剩几个钱。这几年我一直盘算着,给咱们家留条后路,将来我辞了这帮主的位置,咱们一家子不能喝西北风去吧?漕帮不过是指着这条运河赚点辛苦钱而已,没什么赚头,可做生意,咱们也不擅长,可巧,老天爷给我送来这么个大哥,那真味楼我差人打听过的,味道好,客人多,在嘉定和苏州都十分红火,一年少说能赚上千两银子,那杜家也十分豪阔,在京城有铺子,在山东有庄子,是底子厚实的人家,听说在嘉定光置办的园子就花了七万两银子,这些日子,我跟杜老哥交往,品着这人也是个十分实诚的人,他那儿子功夫相当好,人也厚道,跟这样的人家合作,咱们家才能放心,赚点银子,将来也给儿子留下点家当才是!”
刘氏笑着偎到丈夫怀里,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儿子的病大有起色,也有了自己家的买卖,她的眉头舒展了好多,脸上的笑容也轻松起来:“是啊,多亏你聪明,也多亏菩萨保佑咱们遇到这么一家人啊”
不得不说,廖成峰是个十分有成算的人,在此后的两年内,廖家和杜家合作,在高邮、泰州、江都分别开了三家真味楼,生意都十分红火。
当然这是后话。
此刻刘念恩倚在大迎枕上,一脸神往的跟姐姐刘念慈说:“姐,今儿你瞧见那杜家的少爷了吗?”
今日杜家合家出门,刘氏和刘家姐妹一直送到二门,正好遇到来接贞娘的杜石头,念恩见杜石头长身玉立,身材伟岸,一张面孔俊美不凡,顿时心如鹿撞,一直看着杜石头扶着贞娘上车,还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背影。
念慈也见到了杜石头,说不动心是假的,只是她毕竟比妹妹年纪大些,稳重些,见妹妹面如桃花,颜如秋水,含羞带怯的模样,皱眉道:“你可仔细了,那杜家少爷可不是咱们这样的人能攀上的!”念恩不服气道:“咱们怎么了?咱们好歹是漕帮帮主夫人的侄女,咱们刘家也是武林中有些名头的人家,不过是做个妾室,咱们身价清白,有什么攀不上的?”念慈瞪了妹妹一眼,道:“你一个闺中大姑娘,怎么什么话都敢说?你可是疯魔了不成?”念恩见姐姐动怒,忙涎着脸,撒娇道:“姐,这不是只有咱们俩吗?我看杜家十分富贵,姑姑给咱们相看的那些人家没有比得上的,何况,我看杜家少爷仪表堂堂,不像那些江南的公子哥们个个瘦弱的跟小鸡似的,不若咱们求求姑姑,让姑姑跟龙姨娘说说,咱们姐妹一起嫁过去,不行吗?”
念慈气的脸通红,一巴掌拍在妹妹脑袋上,怒道:“你胡说什么呢?成日的异想天开!那杜家的少奶奶才过门不过三个月,哪里容许夫君纳妾,更何况,少奶奶是官家小姐下嫁,又是少爷的表妹,自幼的情分,听闻杜家老爷对这个外甥女十分爱重,定亲时就买了个七万两银子的宅院做添箱,这样的地位,哪里是旁人能插进去的?就是少奶奶进门三年不孕,杜家怕也只能让少奶奶自己寻人给少爷收房,那会儿你都多大了?我就更不用提了。你这会儿赶紧灭了这心思,安安生生的等着姑姑给你寻个小康之家,做个平头正脸的娘子是正经。”
念恩听了姐姐的话,想了半天,觉得十分有理,可心里还是惦记着那俊美不凡的男人,心里暗恨自个出身不好,又怨姑姑找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找到一个合心的婆家,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238第八十九章
杜家一家在廖家盘桓了半个月,转眼就到了十月,扬州观音禅寺的菊花盛开,廖成峰夫妇邀请了杜家一家去赏菊,廖爵已经能起身下床走走,刘氏高兴的带着儿子一起出来逛逛,贞娘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之前他总是昏睡着躺在病床上,这次见到他坐在一架可以推着的小车上,面色苍白,可姿容却是出奇的明秀,尤其一双眸子,澄如秋水,寒如星子,虽然已经十岁,可看着还犹如七八岁的孩子。
据说这廖爵虽然身体不好,却自幼聪颖异常,三岁识字,五岁能文,如今居然能写出一篇通顺的策论了,是扬州出了名的神童。他性子坚韧,虽然身有病痛,却从不抱怨,每次见到母亲都微笑着说自己不痛,让龙姨娘都十分惊叹。
他见到贞娘十分老成的见礼,贞娘喜爱他聪明乖巧,怜惜他自幼受病痛折磨,送了一枚龟鹤齐龄玉佩给他做见面礼。
刘氏是个识货的,见那玉佩莹润清透,显见水头极好,是玉中上品,忙谢了又谢。
这观音禅寺位于扬州西北郊蜀冈东峰西南角,宋代建有“摘星楼”,大魏时有僧人申律开山,大金国洪熙帝时建寺,当时起名“功德山”,后改“观音禅寺”,山亦称“观音山”。
寺内同时供奉中国佛教四大名山的菩萨:观音代表普陀山,文殊代表五台山,普贤代表峨眉山,地藏王代表九华山。寺的东部偏南处传为隋炀帝“迷楼”故址,今存鉴楼,取“前车之鉴”意。
观音寺中的僧人擅长种菊花,世人皆称那里的菊花果然如诗中所云:细叶抽轻翠,圆花簇嫩黄。更有人在山寺的院墙上题了:轻肌弱骨散幽葩,更将金蕊泛流霞。欲知却老延龄药,百草摧时始起花。
此时正值赏花时节,山上游客香客云集,观音寺的方丈人情练达,特意僻处一块赏菊地方专门招待高门大户人家的女眷。
廖家虽然算不上高门大户,却也是扬州城有头有脸的人家,方丈无尘亲自出来招待廖成峰,还安排了知客僧人招待女眷。
观音禅寺的菊花果然开的极好,花团锦簇、流光溢彩、灿若朝霞一般,红、黄、白、绿、紫、橙等,大约有三四十种。
“这一种叫太真含笑”知客僧指着一款杏粉色的菊花道,众人细看,这菊花色泽厚重、柔和,菊花瓣层层叠叠,看上去丰腴、柔婉、雍容华贵。
“这一款叫玉马金堂。”是一款乳白色的菊花,花瓣繁复丰隆,看着的确有富贵华美之感。
一众女眷在知客僧的引导下看了两个时辰的花,不觉有些累了,知客僧是个知情识趣之人,忙安排了禅房休息片刻,奉上清茶和点心。
刘氏坐定才发觉念恩不知去向,忙问身边的丫鬟:“二小姐去哪了?”丫鬟道:“二小姐说肚子疼,去了如厕。”刘氏点点头,道:“这人多,别再走丢了,你去瞧瞧。”念慈想到妹妹的心思,心里不安,忙道:“还是我去瞧瞧吧。”
刘氏点了头,念慈忙带着丫鬟出去寻找,找了半晌,才在佛堂前面找到了念恩。
念恩正神思恍惚的看着远处一群人,手中的帕子揉成一团,身边的小丫鬟不知去向。念慈心中一紧,问道:“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念恩一惊,强笑道:“我,我在这透透气儿。”“燕儿呢?”燕儿是念恩的贴身丫鬟。“我,我打发她去那边看看”念恩支支吾吾,念慈气的脸色发白,厉声问:“说实话!”“我,我让她去去瞧瞧杜公子在哪?”念恩一缩脖子,声音越发的小。正说着,燕儿跑了回来,慌慌张张的禀报:“我瞧见杜公子他们过来了”
念恩一喜,发现念慈的脸色越发不好,忙解释道:“我就是想看看,姐姐,我没别的想头,就看看还不成吗?”
念慈被妹妹气的脸色煞白,低声恨恨的道:“你作死呢?被人看出来,你的名节还要不要了?跟我回去”念恩却想着再多看杜石头一眼,姐俩个撕扯了起来。
正在此时,方丈引着廖成峰等人走了过来。
“这里是我们供奉文殊菩萨的大殿”一群人见到念慈和念恩都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