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怀安十分震惊,没想到妻女在家里做成了这么大一笔生意,他虽是个书生,却并不迂腐,多年来自家过的多么艰苦困难,妻子孩子跟着他遭了多少罪,他心里有数,虽然这件事有点伤了他男人的尊严,可回头想想,女儿这么小就想着法的赚钱,妻子每天从早到晚的劳作,不也都是为了这个家的日子好过些?心里更觉得内疚,他放下筷子叹了口气道:“多亏了你们了,娘子,我会努力,等考上举人了,就寻个缺做做,有了俸禄,你们也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杜氏笑道:“好,只要相公不怪我自作主张就行,还有一样,咱们家这房子也该休整休整了,一到雨天总是漏雨,孩子们的屋子连张床都没有,我寻思着,咱是不是也该修修房子了,你不在家,就我们娘三个,也不敢请工人来,正好你回来了,咱们趁着这个夏天修整一下可好?”
许怀安当然赞成。两个人商定杜氏领着孩子去舅舅家住些日子,接着开铺子,许怀安留在家里请瓦匠重新铺瓦,请人又粉了墙壁,换了窗棂,杜氏让哥哥给贞娘打了一张架子床,床柱都用上好的红松,漆了深棕色的漆,围子镂了万字云纹,承尘上雕了贞娘喜爱的西番莲图案。
纯哥儿见了也闹着要跟姐姐一起睡,杜氏无奈只好应承将来也给纯哥儿打一张。
等杜家的房子收拾停当,也进了七月,正是酷暑,院子里和地里的番椒都长成了,杜氏领着贞娘和杜石头一起收了整整一大车的番椒回来,一家人齐上阵开始做辣酱,今年的天气好,雨水调和,番椒长势好,个个饱满火红,看上去像一个个殷红的玛瑙坠子,十分喜人。
杜大壮托人从福建捎回了一坛子鱼露,贞娘尝试着放了一点到辣酱里,味道果然比先前鲜美许多。安顺在此之前已经几次三番的让人来打听辣酱可做好了?听说做出来后喜的连夜从顺天府带人过来搬运,还不放心的再三叮嘱许家不可以将辣酱再卖给其他人。
五坛子辣酱一共二十五两银子,杜氏拿着银子满面春风,回到家里跟许怀安商量填上上次安家赏的银子凑上三十两还给哥哥。许怀安也觉得无债一身轻,赞成还钱。夫妻俩晚上收拾完就带着俩个孩子揣了银子去了杜大壮家。
杜大壮正和杜石头坐在院子里头的竹床上乘凉,俩人一人一块西瓜正啃的欢呢,一见许家一家来了,吓了一跳。杜大壮忙问:”这是咋了?啥急事这么晚了来我这?”
杜氏笑道:“没啥急事,这不是挣了钱嘛,我寻思这把那三十两银子还你,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嘛!”
杜大壮一拍脑袋,笑道:“哦,我都忘了,你们家今儿卖了酱挣了钱是不是?我又没啥用头,你急着还我干嘛?来来,快坐下,石头,石头,去给你姑姑和姑父倒上两碗凉茶,再把西瓜多切几块端上来。”
杜石头应声而去,一会端了个大托盘上来,上面放着两碗凉茶,四五块西瓜和几块芝麻糖。
许怀安和杜氏坐在竹床另一侧,中间放着一个小炕桌,杜石头放下托盘,招呼道:“姑姑,姑丈,你们吃西瓜吧,我今儿用井水拔了一天呢,挺凉的。”
纯哥儿欢叫着要拿西瓜,不想被贞娘一巴掌打到手上,发出清脆的一声:“你不许吃!”贞娘柳眉一挑,神色就带了几分严厉,吓的纯哥儿哇的一下子哭了!
一家人都愣住了,贞娘对纯哥儿一向疼爱有加,不管什么好吃的都先紧着他,从来没有这么声色俱厉的跟他说过话。
杜氏忙道:“贞儿,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干嘛不让纯哥儿吃西瓜?”
贞娘垂下头,咬咬嘴唇,她没办法告诉他们,那年,纯哥儿就是吃了井水拔过的西瓜,开始只是肚子疼,后来竟成了绞肠痧,活活的要了纯哥儿的命。
“娘,纯哥儿才在家吃过饭,又跑了一身汗,冷不丁吃凉的西瓜,我怕他激着,肚子疼!”贞娘只好换个方向来解释。
众人恍然,都想着这贞娘真是心细如尘 ,杜氏搂过儿子哄着他:“好儿子,别哭了,姐姐不是不让你吃,是怕你凉着,让你缓缓再吃”纯哥儿抽抽噎噎的半晌,贞娘讨好的递了一块芝麻酥给他,方好了。
杜石头从杜氏手上接过纯哥儿,领着贞娘去院子另一边的石凳上坐着,杜氏兄妹和许怀安闲聊去了。
贞娘忽然想起一事,问杜石头;“前儿我听乐掌柜提起你说你想去关外跟那些满人和蒙族人做生意?是真的吗?”
杜石头睨了她一眼,点点头:“是啊,这次跟着郑师傅去关外收木料,我才知道塞外有多辽阔,那里的山脉绵延起伏,那里的草场一望无涯,那儿的物资很是匮乏,咱们关内的很多东西到那都是紧俏的东西,什么都有人买,你给我编的络子居然能换一罐子蜂蜜和一件上好的羊皮袄呢!”
贞娘立刻睁大了杏眼,小嘴嘟着问:“你把我给你的络子给卖了?”杜石头见她有了几分恼意,心里不知怎么就发慌,忙摇摇头:“哪能呢,你送我的东西我哪能卖了呢?你看,我都随身挂在腰里呢!是一个在那做马匹生意的鞑靼人,看上了这络子和荷包,想跟我换,我没答应,不过我看到很多关内人跟那里的人做生意,咱们的很多药丸、家具、农具、衣衫鞋袜、种子做工粗劣的首饰在那里都很受欢迎,我正跟我爹商量准备收些药丸、绣品、女子用的鲜艳的衣裳首饰什么的去那边跟女真人和鞑靼人换些东西回来,我觉得有利可图。”
贞娘思忖了一下道:“北地苦寒,那里的人都喜欢喝酒,喜欢能储存的久一些的食物,不如,你再带些蜜饯、调料、烈酒之类的过去,哦,咱们的番椒做成的酱也是可以的,用猪油熬出来冻成冻子,吃的时候放到锅里熬开了就成,不过这个季节不成,天气凉些才好,现在出关盘查的不严吗?”
“还成,从忽而堡一战后,那些瓦剌人被圣上打怕了,轻易不敢越过关外的八个卫所,而且,那里设了一些集市,方便老百姓相互贸易,还算平静,除了食盐和粮食,其他的物品查的都不严。”
“出关走的远吗?关外美吗?”
“出关嘛,过了要走差不多一个月吧,过了广宁卫,沈阳中卫就是长春,顺着松花江再往北上就是朵颜卫和富于卫,那还有奴儿干山河摸鱼儿海,过了摸鱼儿海就是鞑靼人的地方了,我们到不了那,也就是在朵颜卫附近跟那些女真人和鞑靼人做些互换的买卖。关外的景致嘛,特别辽阔,非常壮观,策马奔跑,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豪情,那感觉就像天地都是一体的”石头有些向往的昂着头,似乎不知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贞娘发现杜石头有一些不同了,那种向往自由、豪放、力量的*已经在他的身上有了苗头,她有些苦涩的想,他很快要长大了,要飞向外面更加宽广辽阔的世界了,再不是那个宠溺的看着自己的,温言细语的问自己这个图画的可好的男孩子了,想到这,贞娘心里便多了些怅惘。
☆、179第二十九章
这个世界对女子永远是不公平的,这是月娘说过的,那会她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一心只想这怎么才能在府里做个大丫鬟,以为做了一等丫鬟就是自己最好的前程了她还记得月娘看着自己,表情中带着悲悯和无奈,她的手冰凉冰凉的,摸在她乌黑的头发上,她的叹息安静飘渺,声音若有若无:“你能看到的只是这府里的天空,巴掌大,一成不变,你看不到江南的烟雨绿柳,看不到塞外的广阔无垠,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美?自由的空气有多好”
她低下头,安静的叹了口气,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像他一样呢?
“你怎么了?”杜石头迷惑的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贞娘会忽然就意兴阑珊起来,眼睛中还有一种她看不明白的遗憾,刚才不还兴致勃勃的帮她谋划该贩些什么东西吗?
贞娘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想到你要是出关去,以后就要很长时间看不到你了”
杜石头觉得心里暖洋洋的,贞儿舍不得自己吧?
“我要上了秋才走呢,估摸这年前能赶回来,北边的貂皮袄成色好,老山参也极好,还有东珠、奶饽饽、狐狸皮子,等我们回来你就能看见了!”
贞娘懒懒的摇摇头:“我要那些干嘛,你只要平平安安的回来就成了,你是跟舅舅一起去吗?那铺子怎么办?”
“我跟我爹一起去,其实我爹是巴不得呢,这几年没少他整日念叨,说在家呆的骨头里都长了锈,一听说我想出关去做营生,我爹比我还积极呢!铺子交给乐掌柜照顾着,他为人忠厚精明,爹很放心。”这倒是,杜大壮生就喜爱四处闯荡,这几年老老实实的当了生意人,心里十分的厌烦。
纯哥儿基本听不懂俩人在聊些什么,只是专心的吃芝麻酥。那边杜氏和许怀安听了杜大壮的计划被吓了一跳,杜氏眼圈都红了:“好好的,又出去冒什么险啊?你出去那么多年,好容易活着回来了,又要走,我听说那北边的人都野性着呢,一个不顺意就拎着刀子杀人的,还有什么鞑靼人、瓦拉人、女真人,还有什么红眼睛、蓝眼睛的野人,你又不懂他们的话,贸贸然就要跑去跟他们做生意,出了事可怎么好?你,我就你这么哥哥了”杜大壮一见妹妹要掉泪,忙手忙脚乱的摆手道:“别,别,妹妹,你可别哭,我最怕这个,我没事,你哥哥我一身武艺,等闲人不是我的对手,再说了,我不过是去看看,先趟趟路子,主要是这几年呆的太难受了,我觉得自己骨头都锈了,想出去散散心,还不成吗?怀安,你快,夸劝劝她”
许怀安忙劝了妻子几句,他深知这位大舅哥的脾性,急公好义、侠肝义胆,你若总让他这样一个人当个小买卖人,确实是委屈了,这几年为了自己妹妹,勉强呆着,早就不耐烦许久了,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让他出去松散松散,也许还真能趟出条商路来呢?
低声劝慰了妻子一番,又跟杜大壮说:“大哥,你若真的要走,好歹多带些人去,塞外不比咱关内,要多注意身子啊,还有,若定下什么时候走,告诉我们一声,我们好歹送送”
杜大壮一挥手,咧着大嘴笑道:“放心吧,我已经找了几个江湖弟兄商量了,准备一起去趟路子”
这一年的秋季,贞娘家一直在忙碌中,先是送走了杜大壮和杜石头父子,然后是安家的酒楼生意异乎寻常的好,每月的五坛辣酱涨到了十坛,许家不得不多雇了几个人来做辣酱,为了保证冬季的辣酱供应,杜氏又雇人种了三亩地的番椒,虽然是夏季撒的种子,但好在今年的夏季长,雨水不多,秋季时又收了满满几车番椒,整个许家的院子里,堆满了红通通的小山似的番椒永嘉十七年,昊玄帝力排众议,正式将金朝都城自燕京迁到了顺天府,顺天府正式更名为北京。
这一年似乎注定是个多事的年景,整个下半年,大金国的百姓们都在议论着金国属国安南国的一件耸人听闻的事。
八月,安南国大臣裴伯耆突然来到大金,并说有重大事情禀报,面圣后,他痛哭流涕的向昊玄帝陈述了安南国的事件。
原来在嘉炆帝时期,安南国的宰相胡一元发动了政变,杀死了当时的国王和拥护国王的大臣,并向大金朝称安南国王病死,无后,自己时国王陈氏的外甥,受到国民的拥护继位成为国王,请求大金朝册封,当时的嘉炆帝还曾派了使臣前往调查,发觉无误,才颁布了册封圣旨。
裴伯耆痛哭不止,上表称:“臣不自量,敢效申包胥之忠,哀鸣阙下,伏愿兴吊伐之师,隆继绝之意,荡除奸凶,复立陈氏,则臣死而不朽!”
同时还有一人也觐见了皇帝,这个人就是安南国原任国王的弟弟,陈天平,陈天平也申诉了安南国被奸人所篡,并蒙蔽圣聪,骗取封号的事情。
昊玄帝大怒,宣安南国的使者觐见,并下诏斥责,要胡一元交出王位,胡一元开始态度很好,答应归还陈氏的王位,可等到昊玄帝派往护送的使臣护送陈天平一到安南,竟然设下伏兵杀掉了陈天平和护送使臣。
昊玄帝震怒,举兵三十万,兵分两路,一路以大将军刘掣为帅,自广西进军,一队以都指挥使慕峰为帅,自云南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