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启尔德、拉斐特、布隆,索缪虽然又旧又偏僻,但对巴黎这些赫赫有名的大银行家,大家可早就有所耳闻。所以,这位陌生客人的造访,一下就把全城人的好奇心都给吊了起来。远远地瞧着,见客人被迎进葛朗台家门后,那扇斑驳破旧的门就紧紧关闭,在外头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于是纷纷跑去克罗旭或者格拉珊家,开始热烈地议论起这件新闻。
“巴黎的财神都和葛朗台有来往!”
“他们到底在商量什么?”
“喂,太太,”德·奥松瓦尔太太冲格拉珊太太嚷,“上回你不是说,就是这个人坐着罗启尔德家的马车去弗洛瓦丰拜访葛朗台小姐吗?刚才瞧见了,确实神气活现的,索缪这种破地方,可出不了象这位先生这样的人物!而且,又年轻又帅气!”
要是克罗旭派也在的话,德·奥松瓦尔太太的这句无心之语可就同时得罪本城最有头有脸的两家人了。格拉珊太太于是不高兴地说道:“老爹最讨厌的的人,除了那个拿破仑,就是犹太人了!你等着吧,我打赌他不会给他好脸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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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拉珊太太想多了。
固然,葛朗台老爹确实因为从前在犹太人手里吃了个亏弄得至今耿耿于怀,但,现在来访的这位,却可能带来满藏了黄金的宝藏。管他是犹太人、吉普赛人还是来自遥远火星的外星人,能给自己赚钱就是好人。所以,在客人进门的第一时刻起,他就狡猾地把自己装扮成了一个因为一辈子没出过索缪,所以显得既胆小又糊涂的老头子。女儿接待客人的时候,他就温顺无比地跟在后头,一语不发,只在娜农端上招待客人的咖啡时,他瞥见和咖啡罐放一起的糖碟里装满堆得成了小山尖的糖,这才用一种卑微又惶恐的语调结结巴巴地说道:“欧……欧也妮告……告诉我,你是打巴黎来的,那可是……是个好地方。先……先生,我们这里是……是……是穷乡下,您……您要是指望能尝……尝到和巴黎一样合……合您口味的东西,那……那就会让您……您失望了。”
就像欧也妮从前曾对詹姆斯说过的那样,这趟索缪之行,确实让他大开眼界。虽然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看到的是这样一幢破旧得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房子,葛朗台小姐的父亲又是这样一位奇怪的老先生,奇怪得甚至让他开始开始怀疑,倘若他一直就是这个样子,法兰西银行怎么可能会将他的信用资料登载入册?
好在他今天过来拜访的主要目的还是葛朗台小姐。所以对于老爹和这所房子给他造成的震惊,他几乎是不动声色地掩盖了过去。
“一切都很不错,”詹姆斯淡定地说道,“刚才一路过来,索缪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当然,还有您,亲爱的老爹,非常感谢您的殷勤招待,我会铭记于心,”他转向欧也妮,微笑道,“葛朗台小姐,接下来,您愿意花点时间讨论下我们之前商讨过的那件事吗?我已经带来了全部关于细节的资料。”
“非常乐意,您请坐。”
欧也妮让詹姆斯和他带来的秘书先生落座时,葛朗台老爹就颤巍巍地走到自己习惯坐的那个角落里,嘴里嘀嘀咕咕,“你……你们尽情谈吧……别……别管我……年……年纪……大了……习……习惯坐这里眯……眯一会儿觉……巴……巴黎来的先……先生,您……您应该不……不会……”
“当然不会介意!”
詹姆斯抢着代替他说了出来。用同情的目光看了眼这位老朽得似乎随时就能蒙主恩召的老地主,心里已经下了个结论。毫无疑问,即便年轻时再精明能干,挣下了一副大家业,比如这位葛朗台老爹,一旦衰老了,也是敌不过老迈后带来的各种后遗症。
“那……那就谢谢了……”
诡计得逞后的老爹坐到了自己的宝座上。
欧也妮瞥了眼装成老糊涂的老爹,再看一眼被他这套鬼把戏蒙过去的詹姆斯,暗叹口气,但脸上却露出笑容,“好的,那么,我们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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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女儿和来自巴黎的银行家讨论着繁琐而复杂的各种条款时,索缪的这个老地主就这样坐在客厅的角落里,看似眯着眼睛在打盹,实际上,他的两只耳朵却高高地竖着,毫无遗漏地准确捕捉住从银行家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音节。他的头脑前所未有地清晰,宛如飞速运转的机器,分析着听到的每一项条款、每一个附加备注,比律师还要精明,比法官还要严苛。当他从秘书嘴里听到一处自己不是很明白的地方时,就会装作好奇,睁开眼睛,诚惶诚恐地插一句嘴,“那……那位先生,您……您刚才说的垫……垫款是什……什么?甜的,还是咸的?”
在这位老朽的索缪地主面前,秘书先生的同情心和耐心空前地高涨。他立刻停下来,认认真真地解释一遍。
“嗷……原……原来……不是吃……吃的……谢谢啦……”脑袋一歪,他闭上眼睛,仿佛又开始瞌睡了。
就这样,葛朗台老爹成功地用自己的演技为女儿和大银行家之间的合作把了一次漂亮的关。欧也妮知道他,倘若不让他亲耳听清楚每一项条款,他是绝不会放心的。所以并不赶他走,任由他在边上装模作样地糊弄人。就这样,花费了将近几个小时的时间,终于从头到尾把每一项细则都梳理一遍,修改了几处,以保证合作双方在这项事业里的利益最大化。
“完……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