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抢亲(万更)(1 / 2)

山河盛宴 天下归元 5610 字 25天前

黑夜大船深水人头,挺恐怖的场景,易铭却像是等候已久,亲切地笑起来,“啊呀,阁下今晚看起来好狼狈。”

水中那人一身红衣,宛然便是先前行刺文臻的那人。他看起来颇有些狼狈,不停地驱逐试图挤到他身边的海中生物。

易铭凝视着他,眼底一丝隐约的憎厌,“看来文臻真是碍了你太多事,以至于你居然亲自来了这里杀她。”

那人并不答。自水中冉冉升起,一脚跨上小船。

他身形并不太高,微微清瘦。在水中还有些狼狈,但是一旦出水,那些流水便顺着他的衣袍汩汩流淌,他随手脱掉那件侍女服,里头是一件水靠,质地非常珍贵,用这乌海的一种特殊海藻做基,以一种会变色的鱼皮制成线,制作出的水靠入水分水,在海底是和海水一样的颜色,在陆地光线下是一种珍珠贝母一般的彩光暗蕴,华丽且实用,和莫云绢送给文臻的那件差相仿佛。

一般人穿水靠总显出一种猥琐怪异感,但他那样从容地站着,暗昧天色下姿态端肃。

易铭仰头看着他,眼神里也不禁闪起星光。

随即他便捂住鼻子——一股臭气很不和谐地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顿时将那高贵风神熄灭了大半。

易铭摇摇头,为了自己的嗅觉着想,抛出一颗药丸。对方接了,搓下一点来,抛入水中,立即有鱼抢吃了,那人等了一会看没有动静,才把药丸吃下。

易铭嗤笑一声,耸耸肩。

那人吃下药不过片刻,身上的臭气便淡去许多,原本有些腐烂的伤口也在收口,他这才坐下来,对易铭颔首,“多谢。”

他声音低沉,气质中始终有种疏离又矜持的感觉,即使看上去和易铭关系不怎么样,但又承了人家的情,也看不出一点不自在。

他不多话,易铭也不说话,两人好像谁说话谁输一样,比着沉默。易铭翘着脚,嘴里叼一颗不知从哪捞来的小小珊瑚,看着海面,听着上头的丝竹之声。

好一会儿,还是那男子不得不开口,道:“劳驾,把我送到岛西面。”

易铭晃着脚,“我为什么要送你?”

“那你为什么要来?”

片刻静默后,易铭一笑,坐直身体,“好了。时间紧迫,就不要赌气了。我来,是和您谈桩交易的。”

他姿态瞬间转为庄重,也换了敬语。那人却淡淡道:“我不和人这样谈交易。”

“阁下是不敢和我谈交易吧?”易铭一笑,“毕竟之前我们西川易还是你的欺负对象呢。怎么样?长川易不堪一用吧?”

那人默然。

“唐家也不怎么可靠呢。”易铭闲不住的手撩着水面,指尖所及之地,鱼一片片翻白肚皮,“那么久的盟友,就为了个女人,说崩了就崩了。”

那人笑一笑,“听起来易小公子似乎有些不以为然?也是,人遇上比自己强的人,总难免有些不服气的。”

“比我强?”易铭指着自己鼻子,瞪大眼睛,好像听见了什么笑话,随即便笑了起来,“好好,比我强。那么我们要不要围绕这位强大的女人,谈谈怎么铲除她?”

“我记得她对你西川易家有恩情。”男子淡淡答。

“已经还了。”易铭理直气壮。

“我有点看不懂小公子。”男子道,“是朋友的想着对付;是敌人的想着拉拢。这就是易家下一代继承人的风格吗?”

“这世上哪有永恒的朋友和敌人?所谓的敌与友都不过是一段路途。文臻不可能永远是西川易的朋友。而易家和阁下,最终目的却是一样的。”易铭笑,“长川易有家族诅咒,行事太过邪肆,注定年命不永,不堪为友。唐羡之却太过深沉,心思难测,和他合作,很可能最后万劫不复,我相信阁下心中一定也有过这样的担忧。而我,”他笑看对方,“今日来到这乌海之上,看似和唐家交联。实际上,我一直等的是阁下啊。”

“我又要如何信你?”男子冷声道。

易铭含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递了过去,道:“我来之前,家族就此事已经有过商讨。我们想要的,能够给阁下的,都在这里了。”

男子低头看完,手指一弹,信笺化为碎片,落入海中,再被鱼儿抢走。

“真有诚意。等你能安全上岸,再说吧。”

易铭也不生气,唇角一勾,正要说什么,忽然上头微响,有人低喝:“谁!”

两人呆的位置,其实十分隐蔽,在大船的阴影里,被上头垂挂的巨大铁锚遮挡,从船上是看不到的,但明显此刻已经被人发现。

两人反应都极快,那男子当即要站起,易铭则伸手去按将船收回的机关,但已经慢了一步,黑影一闪,一人已经落向船上。

半空中那人身形健瘦,脸色如雪,侧脸如崖石峻刻,整个人气质凛冽。

林飞白。

他素来行事讲究光明,所以明明可以无声落下,却还是要喊那一声。

但他喊的时候很迟,基本上人已经到了船上才有声音。

但已经给了人应变的机会,他刚刚落下,易铭便扑了过来。

林飞白下意识伸掌拍出,一手已经抓向了那男子。

世人都知,易家的那位小公子,从小多病,受先天体质的限制,武功练得平平,强在智慧和奇门机关之术。

而那刺客则已经受了伤,暂时还不能动手。

林飞白已经抓住了他的肩头,并确定这一掌足够将易铭推开。

易铭忽然身子一扳,原本侧面对着林飞白,变成了正面,然后他胸一挺,一只手飞快地做了个抽的动作。

林飞白的手,忽然触及了某处软而弹的物事……

他呆了呆,脑中忽然一空。

那东西……

随即他火烧一般缩手,只这么一怔间,那男子已经肩头一晃甩开他的钳制,无声滑入了水中。

他那水靠无比灵活,轻轻一动已经滑出丈远。

林飞白毫不犹豫要追,易铭忽然格格一笑,扑到他的怀中。

他的长发不知何时已经散开,月光下仰起的一张脸近乎娇艳。

林飞白又是一怔,再次火烫一般将他甩开。

又一次耽搁下,再回头,那刺客早就没了影子。

林飞白怔了一会,缓缓转身,注视着易铭。

易铭勾起嘴角,邪邪对他一笑,若无其事坐下来,整理衣襟,又慢条斯理梳头。

他这么坦然,林飞白倒觉得这样盯着人家梳妆很是暧昧,不得不转开目光。

转开目光后心中乱糟糟的,有很多疑问想问,却又觉得不好问,忽然听得身后微响,霍然回首,却见那家伙已经不见了。

也不知道他怎么走的。

林飞白皱皱眉,心想传说中易铭潇洒任性,却原来是这个样子。

他无意中一低头,却看见船帮上似乎有些异样,蹲下来看,却是草草一行字。

“便纵孤家寡人,不抵天意无情。为国抛头颅者必将被斩头颅,为皇驰骋沙场者必将死于沙场。”

林飞白看着这一行字,忽然就痴了。

忽然便想到了父亲,将自己活成了东堂传说,活成了皇朝干城,活成了孤家寡人。一杆长枪横关门,护皇朝百姓平安喜乐,知道那段旧事的人都为他扼腕,一生所爱拱手他人,还要为情敌守这天下,甘心否?

可他怕这样的问答,恨不得对这天下大喊,林家永无二心,不需他人别有用心代打抱不平。

他只望待将军老去,长枪收回,能依旧安然矗立于这天地孤城间。

父亲不能见娘娘,他便愿在京为质,代父亲守护他在意的人。

为这东堂,为这天下,林家选择做孤臣。

不开枝散叶,不结党营私,甚至父子母子相爱的人们也不相见。

山**一行,险些丢了性命,他便知道,那股强大的力量,不允许任何的尝试和挣扎,不愿看见林家父子俱在边关。

那便认命,不是不敢奋起,而是怕奋起的刀尖,划伤无辜的他人。

此刻这短短一句话,击中他心底最深的恐惧,为将者不怕白头,怕的只是鸟尽弓藏。

他久久立着,只觉这月的寒光雾的湿冷渐渐灌满身体。

然后他抬起头,看见前方,弥漫的雾气里,黑甲的战船如幽灵般隐约出现。

……

时间回到德高望重给总舵掌船人送夜宵的那一刻。

他端坐夜宵,被人命令立即放下退出去。

他只是稍稍犹豫,便有人怀疑的目光扫了过来。

德高望重眼光在屋内一扫,看到了某样东西,立即放下夜宵,恭谨地低头退出。还不忘记给人家带上门。

屋子里的人便放了心,那掌舵的人放下罗盘,拿起夜宵,便有人上来拦住他,用银针试验了无毒,才点头示意他可以吃了。

那掌舵人刚要吃,忽然门外一声巨响,砰一声,似乎什么东西轰然倒下。

屋里的人一呆,掌舵的人手一抖,半碗热汤都泼在手上。

但人们已经顾不上他,有人大叫:“隔壁的门好像被踢坏了!”

有人冲出去,也有人叫,“不要冲动!隔壁不能随便进去!那是鹰弩的总控室,里头碰到一根线都会要人命,不要紧张乱了方寸,让人调虎离山!”

“是啊是啊我们只要守在门口等那个家伙的尸体碎片被扔出来就行啦!”

“但总控室也不能随便让人碰啊,万一激发机关呢——去人速速禀告公子,请示是否关掉总控的机关!”

“来不及了,公子应该在拜堂!现在哪里能回应我们。而且只要有人进去就一定会触及那些线,触及线就一定会引发机关,今天贵客太多,万一无意中伤了杀了谁,咱们一百条命都不够赔!”

“但万一关了,忽然有敌来侵,咱们这个鹰弩启动需要时辰,到时候来不及,一样一百条命都不够赔!”

“怎么办!怎么办!”

……

季家兄弟的黑甲船停在唐家楼船的五里距离外。

这种大船,从启动到运行就需要两里的缓冲期,五里不过转眼便到。却又是个安全距离,再强大的弓弩,都无法射及。

甲板上,已经整整齐齐站了数百穿好了水靠和软甲,备好了武器的士兵。

季怀庆没听清季怀远在说什么,正要走近他询问,忽然有将官进来报:“将军。前方水鬼截获一艘从唐家划出的小船,船上有三个女子,看样子是从唐家逃出来的。刘将军请将军如果发现,也予放行。”

“三个女子,什么人?”季怀庆转身,浓眉皱起,“老刘越来越放肆了,仗着是天京过来的人,就想对我指手画脚?”

他越想越不对劲,“这时候从船上逃出来的人,八成和那个贱人有关,来人——”

部下急忙道:“将军,刘将军说对方拿着林家的令牌。”

“林擎?”季怀庆怔了怔,脸色有点难看。

东堂神将的称号不是白来的,林擎在名义上有节制天下兵马的权力。当然现在这个权力分在三个人手里,陛下的明旨、姚太尉和林擎一人一半的虎符,三样加起来才可以调动天下兵马。但在名分上,林帅是东堂所有将士的上级,他的令牌,所有将士见者让路是必须的。

季怀庆沉默了一会儿,脸色渐渐铁青。

今天的任务有两桩,一在明,一在暗。季家受到邀请,在明,公然以铁甲战船面貌出现,反正季家一向是这种风格。他属于大皇子麾下水师,船上安排了五百精兵。

另有一支是天京水师,直接由京中指挥,悄然顺水南渡,追着唐家大船而来。这是一批号称“水鬼”的东堂新兴军队,早期由宜王殿下自天机府筛选了一批人,再加上各军中选拔的体质强壮会水的士兵,亲自组建操练,后移交姚太尉亲自管理,这些人由一位姓刘的将领率领,主要潜伏在水下,伺机暗杀。

两支军队都是同样的任务——解决掉大船上所有的门阀子弟!

当然,姚县丞不能算,林飞白,则大家心照不宣。厉家厉笑是女子,厉家也素来忠君,自然也不能算,除此之外,都在必杀名单上。

本来这种命令没有什么好质疑的,尽力去做罢了。但是忽然文臻引了无数百姓去船上,唐家居然也敞开了大船允许一部分百姓上船,那这事就显得麻烦了。

对于季怀庆来说,这事不麻烦,他是门阀子弟,巴不得所有竞争对手都死,这回的公差出得心甘情愿。百姓上船又怎么了?都是些低等贱民,难道还要为了这种草芥一样的玩意,失去将其余门阀大伤元气的机会?

但天京来的刘将军不同意,毕竟周边百姓船不少,上船的也不少,一旦打起来难免死伤,到时候御史弹劾,百官问责,他虽是个左将军,在高官如云的天京却不算什么,到哪里招架得起。

为这个,两人已经吵了好几架,季怀庆对文臻越发恼火,而刘将军也在咄咄逼人的季怀庆威胁下,干脆下了季家大船,在自己船上指挥水鬼。

事情不顺心,季怀庆本就储了一肚子火,众人看他脸色铁青,都凛然不敢言语,半晌,却见季怀庆忽然龇牙一笑,阴恻恻道,“既然是林帅护着的人,咱们怎么可以不理不睬?等会将有乱子,在海上漂流着误伤了怎么办?来人,去把人接上船。”

众人心领神会,答应一声,便要去办。

季怀庆满意地啜啜牙花子,正准备回头招呼季怀远,忽见季怀远大步上前来。

……

总舵和控制房门口,一大群人围着吵吵,好半晌才得出一个合理的方案,一边去向公子禀报,一边将部分最要紧的杀伤力最大的机关调到半停止状态。

这种半停止状态,比较方便开关,比完全停止状态重新启动要节省一半时间,可以说只要不是遇上冰山或者遭受很快很猛烈的撞击,都来得及处理。

唐家这些属下议定了这个对策,觉得算是妥当。都舒了一口气,心想公子现在可能在拜堂?就算公子一时无法处理,这样安排也问题不大。

然后众人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面面相觑一阵,有人惊叫,“里头为什么一直没有惨叫或者机关触动声音?”

屋子内。

德高望重的身形变成了一条泥鳅,细滑柔软,可以做出各种奇特的动作和姿势。

他有时候腿高举过头,拉出一条竖的一字马,避开两条窄窄的并行的细线。

有时候岔开双腿,叉到近乎劈叉。就以那样的姿势,走过一段交叉的线。

有时候忽然身体横着一张纸一样,蹭地飞过一段拦腰的线。

有时候又扁扁的趴下,散开发髻,扁扁地游过一排只到小腿十分密集无法跨过去的细线。

有时候他像在跳舞,有时候他像在打拳。有时候他像个多动症,有时候他还需要入定——一条线会打横无声无息地推过来,如果他继续前行,就会被拦胸截到。

他就这么姿势扭曲地向里走,虽然累得额头有细汗,神情却颇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