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算没白来。」身后又跟来一个,白森森的鬼爪伸向另一个僵立的人体。
「月君很高兴吧。」看来想吃的不止一个,他们一个一个离榻杆而去,那榻却丝毫不见下斜,后面的四人依旧木木的站着。但前面已经全空,古怪的悬着却保持了平衡。
「全带回去。」榻中央突然传出一声低语,轻渺之间却让他们皆停止了静谧的杀人行为。阿奇此时已经侧倒在榻中央,那一栽让他神志游离,迷迷糊糊之间看到面前的脸。
确切的说,他只看到那一对微狭而清亮的眼眸。这眼漆黑而明澈。榻围轻纱渺荡,烟雾迷离,而他的眼,於雾间却有如黑夜星辰。这幽深的璀璨迷幻了人的神魂,一眼之下,明明是静静,却让阿奇耳畔,响出魔笛一般的旋律,甚至,将身体完全遗忘!
这个轻纱围笼的软榻里竟然更冷透,迷离间他彻底丧失了行动力,连视线也开始模糊。当这对眼慢慢接近他的时候,他觉得被冰霜完全割裂一般的痛楚。这急痛唤回他的神志,然后马上再次摧毁。这样的反覆让他对痛的感觉还未达至全身,只在脑中一转,意识已经崩溃!
他终是逃不掉,要死在这里了!这是最后最后的叹息,一如灵魂发出的绝望哀鸣!一霎那光怪陆离,眼底蒙上黑暗,层层压迫之中,他忽然听到爹的声音,渺远的在脑中旋荡不去。
爹说,洛奇,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爹爹呵!他那无处可逃,又破碎的神魂,渐渐的飞到了四年前。飞到了巴梁山,名叫太平镇的地方,那里,才是他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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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晨昏不知。觉得四肢乏力的很,头昏昏的根本抬不起来,气虚浮软的像生了场大病。
乏力痛酸是存活的证据,他没有死吗?他心底的弦丝一震,觉感在渐渐回覆,触手的温软丝滑却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当眼睛可以渐渐聚焦,眼底影像便慢慢分明。触眼可及的,是头顶上方巨大的纱幔。冰蓝色的质地,柔而不透,滑而不腻,软而垂顺,色泽虽浅却格外鲜亮。它团在顶方,结成大花束,垂穗微扫,像是春天美妙的花绒。
原来他躺在床上了!这张床好大,圆形的大床,白底蓝花双绣的锦被,身下裹着轻绒的纯白厚毯。
他奋力扭动着僵硬的脖子,开始慢慢环视四周:床边有一个八宝香炉,像是铜质的,但裹着一层釉彩,绘着精致的勾花。地上铺着厚毯,沿窗一溜横卧大榻。窗上镂着精美的花纹,窗纱都是云色天青的鲜色调。
此等奢华,让他恍惚间像是到了宋大将的卧室。呵呵,怎么可能,他是在门口值守过没错,可从没有机会进去躺一躺,但是现在,他可是舒舒服服,四仰八叉的躺在这张柔软的大床上的。太舒服了,舒服得他有点不真实。舒服到他微微眯着眼,真想再睡一觉下去。
但是,逐渐清醒的意识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再睡去。他很快回想起那双如魔幻一般的眼睛,记忆开始倒退,贴片一样在他的脑中闪烁变幻:在他眼前抽干的四海,满眼惊惧绝望的大牛!那枯干而惨白的鬼脸,艰涩而阴森的声音!黑雾之中轻纱,寒彻入骨的冰冷!一瞬间的疼痛与僵直…….一圈圈的兜转,最后又回到,那雾渺之中的明眸!
真实与梦幻交错,恐惧与迷惑交织。疼痛是真实的证据,身陷如幻的场景却让他困惑。但更多的,还是恐惧。是人?是鬼?是妖魔?驱驭嗜血的恶鬼,却长了一双让人失魂的魅眼,让人死去,也没有痛苦。让人活着,却更加绝望!
他挣扎着欲坐,却觉得全身无力。无力感让他的意志再度绝望!他怎么可以死?他还没有找到父亲,他怎么能这样死得不明不白?
他看不到大牛以及其他人的身影。心抽搐之间又游离在崩溃的边缘!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躺在这里?身体的酸痛是活着的证据,那么之前的一切都该如何解释?他一直以为自己也算身经百战,如何逃生已经成为在这个乱世生存的必要条件。但是,他该如何在这样的情况里逃生?又该如何,继续他未成的心愿!恍惚间,父亲的声音如梦如幻。他要活,无论如何都要!
纷乱之间,他突然觉得白影一晃,任何细小的变幻都让他薄弱的神经濒临崩溃!有一个人走到了床边,这个人怎么过来的,如何过来的,他一概不知,他只是感觉到,四周骤然下降的温度,让他的脑子一个激零,马上想到之前那恶鬼饮血的情景,让他全身的经络都开始疯狂的颤抖!
「醒了?」那有如渺烟的低沉声音,有如轻歌一样让他几乎又陷入迷幻。恐惧放大到无限竟然成了一种绝望般的宁静,却在那一霎,让他对这声音开始眷恋。像是心智,已经被这声音折磨成残缺!
一时间,因声音的入脑,竟然让他受诱般的想去看清楚那声音的主人。侧脸平视过去,只能看清腰部以下,白色的摆襟,溜着细细的银边,从开襟的位置看下去,是白色镂花的长靴,皆是干净的窍尘不染。
多么动人的白衣白裤!就算此时这人身边环立恶鬼,踏着一地的鲜血,依旧让阿奇觉的,这人是林立在鲜花雾影之中。更何况,此时绣罗满织,袅烟淡淡,轻纱微扬,只见那衣摆微拂,已经让他恍惚!
「女人?」那人接着开口,这句话让阿奇又从迷幻中清醒。淡淡的言语,却於他而言却是在对他进行百般折磨。一会是梦幻飞花,一会又是彻冷地狱!他不仅是寒毛竖立,根本鸡皮疙瘩开始劈里呱拉往下掉起来。
女人?对,没错,是女人。这个秘密她可是掩藏了四年,她自觉没什么地方可暴露,而且她的衣服好像也是完好无损。怎么就能让这人一眼看破了呢?
但此时她想的不是这些,她想的是如何活下去!就算那人是鬼,她也不能这样死去!他们为什么出现在大新?抢夺大新吗?这里是重镇,很多势力都想得到。如果是因此,那她就有机会,有机会活下去!
她像是垂死之人看到希望之光,这四年来战乱挣扎,已经让她学会一样,就是绝不放过任何机会,哪怕只是渺茫。在一次次的死里逃生中,瞬息万变的情况层出不穷。如何求生是她的本能,已经浸入到她每一滴血里,根本不需要百般思虑,只要有一点点光芒,就让她直觉的扑抓。所有应对,已经成了机械,要活,才是她的根本!
当这种意识满溢,希望给她超於极限的力量,她的身体居然可以动了!她挣扎着一伸手,就向着那白衣白裤而去。一抓住那白裤,她就顺势连人带被滚下床去,嘴一咧就开始嚎啕起来:「英雄,英雄就饶了小的一命吧!英雄,事到如今,已经不得不说了!」她长叹一声,脸皱成一团,对着白裤声泪俱下:「小的也是被逼无奈,才跟了大新城主宋成泰这个狗贼啊!他杀我全家三百多口,小的忍辱苟活,是为有朝一日可以手刃狗贼,为亲报仇。如今,英雄降世,小的有如看到朝阳。小的愿为马前卒,为英雄带路,一举杀入大新王城。那王城里九曲十八弯,机关密布,暗道丛生,只有小的拥有非凡记忆,才可来去自如啊英雄!!!」
她一边哭着,一边扑过去,脸贴在白裤上,浑身抖如筛糠,耳朵却竖直听着上面的反应。半晌听不到动静,她心下惶然,难道不是来探军情,要占大新城的吗?
静了半晌,忽然听上面传来轻轻一声:「你家三百多口?怎么就你苟活了?」
你管我怎么苟活的?领会意思就完了,她腹诽间,白裤已经一下后退,从她的臂肘间退了出去,上面已经惨不忍睹,涕泪全沾,皱皱巴巴,光彩全失。她还在想编点其他的悲惨旧事,人已经一下悄失不见了。她听得外头一声门响,然后再无声息,只剩下她,卖力表演,却全无人喝彩!
她身体一瘫,再也没半点力气。脑子有些发空,但嘴忍不住微咧。至少,她确认了一件事,她暂时不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