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看了看忍冬神思迷茫的样子,咬了咬嘴唇,想说些什么,终于还是咽了回去,扶着贞娘出了门。
“少奶奶,你真要这么放了忍冬去?”绣春到底还是忍不住,出了门就问贞娘。
贞娘晦涩的一笑,摇了摇头,看着远处碧色连天的荷塘,出了一会神,她想起前世那个叫怜翠的姨娘,也是家中娇宠出来的女子,因为爱慕曲谪,不顾一切跟着曲谪私奔出来,从此,从一个千金小姐沦落成一个通房丫鬟,一个卑微的贱妾,最后还落得投井自尽的悲惨下场。
她并不后悔自己曾经算计过她,事实上前世栽在自己手上的姨娘何止是她,后宅争斗从来都是如此,没有嫡妻的身份,若再没有头脑和手段就只能等着做人家的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男人的争斗在朝堂、在面上,而女人的争斗却无处不在,因为这世道给女人的路太窄太艰难,想平安的走到终点,很难。
良久,她回过神来,侧头跟绣春道:“早上让贵嫂剁了些牛肉馅可得了吗?今儿咱们试试做些牛肉锅贴,相公肯定爱吃。”绣春一愣,忙道:“奶奶今儿要亲自下厨?”
贞娘一笑:“你别替忍冬担心了,她是个聪明的,一时难以取舍,是难免的,可有你、有俏月和暖语在前面做样子,她总会想明白的。”暖语嫁过去郝家之后,不过一年就生了长子,公婆对她满意的不得了,这会又有了身孕,时不时就挺着肚子来瞧贞娘,暖语明显的胖了许多,面庞圆润明亮,神态安然愉快,一望便知在婆家的生活非常幸福。俏月嫁给了韩大成后也过的不错,如今怀了五个月的身孕,时常去杜氏那看望,帮着杜氏料理些琐事,有时也来看望贞娘,言语间能听得出韩大成对他十分爱重。
绣春虽然是个急性子,可人不笨,听贞娘一说就明白了,有这么几个丫鬟出身的人却都做了殷实人家太太的在前面做样子,忍冬再怎么样也不会让自己沦落到做妾的份上去。
这一琢磨明白,就觉得豁然开朗了,马上跟着贞娘笑呵呵的去了厨房,想着贞娘的手艺是出了名的好,自己多学学将来也给杜师爷做几道好菜。
这牛肉锅贴跟生煎馒头不同,是死面的,牛肉剁碎后放上葱姜盐和黄酒拌好就可以包了,可贞娘做的锅贴是得了董月的传授,里面不止放酒,还放了熬好的皮冻,一个个锅贴包成饺子的形状放在油锅里慢火煎熟,再撒上些葱花和芝麻,看上去玲珑精巧,地下煎的香脆,吃的时候得先小小的咬一口,不然里面的汤汁溅出来会烫着嘴的,吃到嘴里,汤汁的浓郁混合着肉的香浓,皮的酥脆,让人欲罢不能。这道牛肉锅贴目前已经是真味楼的最出名的美味之一了,每天都是供不应求,常常需要排队等候。
杜石头从学里一回家就闻到香味了,笑着跟贞娘道:“好香啊,闻着像锅贴的味儿”
贞娘扑哧一下笑出来了:“你这是什么鼻子啊?怎么那么灵?”杜石头得意洋洋的摸摸鼻子笑道:“怎么样?我这鼻子灵吧?快端上来,今儿晌午就没吃多少饭,学堂供的那食盒实在难吃,就等着晚上回家这顿了”
作者有话要说:前一章的内容上次贴错了一部分,已经修改了,并奉上香喷喷的肉以示歉意~~~
☆、235第八十六章
贞娘笑着让绣春等端上来锅贴和几个小菜,杜石头忙拿起筷子夹了一个,一边吃一边口齿不清的赞:“好吃,好吃”
俩人用罢晚饭,杜石头练了一会功夫,坐在罗汉床上看书,做功课,贞娘就拿着针线在一边做绣活陪着。两口子径自做着各自的事,室内一片安静,只有轻浅的呼吸声与书页摩挲的声音,两人却不觉沉闷无聊,反而很享受这种无声的默契。恬淡而温馨,平静而舒心,岁月静好莫过于此。
第二日一大早,总管陈洪就急匆匆的来禀报,老爷托人捎信来了,杜石头急忙叫送信的人进来,那送信儿的是一个十分消瘦的中年人,蜡黄的脸,高颧骨,耷拉眉,看着一副哭丧相,一双眼却看着有几分精光。
那人见了礼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了过去,杜石头一看是自己老爹那狗爬的一般字迹,信上就几个大字,带上贞娘速来扬州。
杜石头和贞娘都是一惊,忙问送信的人:“我爹可是在扬州出了什么事情?”送信的十分恭敬,道:“少爷和少夫人莫急,杜大爷在扬州没什么事,此刻正在我们漕帮做客呢,是我们帮主的上宾!”
杜石头和贞娘大吃一惊,漕帮?这漕帮是大金国江湖第一大帮派,帮众有千人之多,都是依着漕运过活的苦力船工们,漕帮在江湖上威望甚重,连扬州知府都要给几分面子,有时朝廷有钱粮转运,还要借助漕帮的力量,可以说漕帮在官面和武林都是吃的开的。杜大壮出门也不过半个多月,居然就惹上了漕帮?
杜石头眉头紧锁,问送信的人:“敢问这位大哥,是漕帮中人?”那人躬身答道:“小的不才,正是漕帮中人,小人姓周名巩。”
“周大哥,不知我爹是得罪了贵帮?可否明示一二,也好让我准备一下,尽量让贵帮满意!”杜石头想的是这人刚才可能是在说反话,杜大壮八成是被扣在漕帮了,让对方给个准话,自己也好衡量着是拿银子消灾,还是想法子救人!
周巩一愣,马上明白了杜石头的意思,笑道:“杜少爷误会了,杜老爷和那位龙姨娘救了我们帮主公子的性命,我们帮主十分感激,特意邀请杜老爷在我们帮里盘桓些日子,前几日杜老爷去一座酒楼吃饭,说那的东西比你们家开的真味楼差得远了,应该在扬州开一间才对,我们帮主听了十分赞同,就跟杜老爷商量请少爷和少奶奶一同来扬州玩玩,顺便看看,正好有几家酒楼不做了,请两位选一座开着玩玩也好”
杜石头和贞娘目瞪口呆,杜大壮和龙姨娘都是能人啊,居然跟漕帮帮主攀上了交情,还要让他们去扬州开个酒楼玩玩?这是明摆着人家感激龙姨娘的救命之恩,想送个酒楼给自家嘛!
虽说松了口气,可毕竟还是惦记杜大壮,两口子商量了一下,干脆整理行装,跟许怀安和杜氏打了招呼,准备跟着周巩去扬州看看。
临行前一晚,忍冬过来跟贞娘说:“奴婢知道少奶奶这次只能少带两个人,可绣春眼瞧着要办婚事,许多事情忙,怕是走不开,这次就让奴婢伺候少奶奶去吧!”
贞娘看了看她,不过一日间,忍冬似乎沉静了许多,眼睛依然肿着,眼下发青,略显憔悴,眉宇间多了份清愁和坚韧,反而比平时更多几分楚楚动人。
“你想明白了?”贞娘眯了眯眼睛,知道忍冬定然下了决断之心。
“是,奴婢想明白了,这辈子,奴婢愿意不嫁人,一辈子伺候少奶奶!”忍冬的话音很轻,却很坚决。
贞娘一愣,她想过忍冬是个骨子里有几分傲性的女子,却没想到她居然要一生不嫁。
本想开口劝劝她,可又一想,此时忍冬定然是极为伤心的,等过一段日子,她心境平复一些,也许就好了!
第二日贞娘和杜石头带了两个丫鬟两个小厮跟着周巩走水路去了扬州。
扬州其实离嘉定并不算远,走水路不过三日的路程,一路上水乡风景如画,烟柳画桥,风烟翠暮,更有那红莲织锦,皓腕如雪,无数采莲女唱着江南小调在荷塘深处采莲,吴侬软语,婉转风流,真如旧诗中一般: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夜市卖菱藕,春船栽绮罗。
贞娘前世在江南大家为婢子,住在深宅大院,等闲不出门,今世也不过是在来江南的路上领略了江南的风光,到了江南后,就一直在深闺之中,根本没有机会出来游玩,这次她有了妇人的身份,又带着轻松的心情,加之周巩是个十分知情识趣的人,每到一地都引着两人下船游览一番,介绍一番本地的风土人情,周巩看着样子不起眼,却是个见识广博的妙人,对每个地方的好吃好玩的十分熟悉。
贞娘和杜石头跟随者周巩游览了寒山寺、灵隐寺、沧浪亭、还秀山庄,路过燕京的时候还周巩还特意带他们游览了秦淮河上的风光,不过是在白天,街面上的妓院都关着,沿街都是卖各种首饰脂粉点心的铺子,十分热闹,杜石头看中了一只雕工精细的海棠花步摇,问贞娘可喜欢,贞娘摇摇头:“步摇很好,可我不喜欢海棠花。”杜石头不解:“为什么?海棠花不是挺好看的吗?”贞娘莞尔一笑:“海棠花又名断肠花,不大吉利。”杜石头忙撇下,有些不好意思:“还有这个茗堂?我不知道啊!”贞娘怕他多心,忙笑道:“我瞧着那西洋来的怀表挺好的,咱们买一个给我爹吧!”杜石头点点头,忙让老板拿过来看。燕京是和西洋通商的口岸,来往的西洋船队很多,这里有很多专门贩售西洋货物的商铺。贞娘和杜石头买了几样东西,又跟着周巩去了燕京有名的酒楼“燕子楼”,这燕子楼其实本是北宋名妓盼盼的居所,盼盼为亡夫守节病死后,世人怀念她,这里就成了一处风景名胜,嘉炆之变后,燕京城守将顾弦章将这燕子楼抵给一个商人,刮走了人家十万两白银,说是充实军饷,其实进了自己的腰包。这燕子楼就成了一座酒楼。
好在这酒楼的老板经营得当,饭菜的味道十分不错,一来二去就成了燕京城十分出众的酒楼。
燕子楼所处的位置极好,正好在玄武湖边,坐在楼上可以尽览玄武湖的风光。
周巩不愧是久历江湖的人,跟酒楼的老板居然也很熟,给他们安排了正好靠窗的位置。
三个人边吃边说十分得趣,正这时,却听见里面雅间里传出轰隆的巨响,酒楼众人都吓了一跳,纷纷看去,却见雅间的门被推开,一个抱着琵琶的少女夺门而出,后面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一叠声的叫着:“几位大爷,大爷们,小老儿给你们磕头成不成,请饶了我们吧,饶了我们吧”后面飞来一脚,一下子将老头踹了出来,正好滚到杜石头脚边上,杜石头一弯腰将老头搀了起来,一个穿着豆绿色苦丝直裰的男人懒洋洋的迈步走了出来,下巴抬的老高,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瞅着那老头撇着嘴道:“老子让你闺女唱歌曲而已,她哭丧个脸活像谁欠了她钱似的,干什么?你们出来卖的,老子花钱买,你哭丧个脸,存心扫我的兴是不是?”
那老头被这一脚踢的不轻,一个劲的咳嗽,先跑出来的少女忙扶着老头哭道:“大爷,大爷,我们不敢,不敢,可你让我唱的曲儿,我,我不会唱啊”
“出来卖唱,连个十八摸都不会,你出来干什么?”后面又跟出来几个年纪相仿的男子,都是二十几岁的样子,穿着华丽,神色骄横,显见得都是些有身份的公子哥。
一听这话,酒楼的人就都明白了,这十八摸是十分下】流的小曲,是最下等的窑【姐唱的淫【词艳【曲,这唱曲的姑娘不会唱或是不肯唱,这几个公子哥不乐意,所以掀了桌子。
掌柜的此时也跑了上来,忙赔笑着劝:“哎呦,四公子啊,怎么了这是,火这么大?这小姑娘是新来唱曲的,不懂事,您可别气坏了身子,小的我可担待不起,回头我们程爷还不得大耳瓜子扇我啊,您老消消气成不成,我再给您寻一个好的唱曲的?”掌柜的一边说一边将那卖唱的姑娘爷俩往后推,没好气的道:“你们爷俩怎么回事?死活哭着喊着的求我要来这卖唱,唱了两天就给我惹了两回事了,得,这回你们爷俩也甭唱了,打行李走人吧。”
那唱曲的姑娘一听就急了,噗通一声跪下哭着道:“掌柜的,掌柜的,您行行好,行行好吧,我们爷俩流落到这儿,就指着唱曲挣点银子回家呢,求求您了”
掌柜的不耐烦的跟小二说:“快点,有没有点眼力见了,赶紧拉出去,成天哭丧个脸,谁见了都觉得晦气,还惹了四公子,都赶出去赶出去”
那四公子依然不甚高兴,看了看那唱曲姑娘哭的一塌糊涂的小脸,撇撇嘴,觉得胃口实在不怎么样,好在还顾忌这酒楼老板程爷的面子,咳嗽了一声道:“算了,看着就烦,弄得老子一点胃口都没有,本想跟哥几个乐呵乐呵的,被这爷俩弄得我心烦,老子也不吃了,我说你们酒楼怎么开的,唱曲的就不能找个漂亮点的?长的丑也就罢了,连个十八摸都不会唱”
周围人心里暗骂,你听十八摸不会去窑子?上酒楼来听亏你想得出来。
掌柜的一个劲的点头称是,陪着笑道:“是,是,小的一定记住,下回您老再来,定给您寻个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