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敏吃吃的笑了,娇羞的、亲昵的道:“小丫头,鬼心眼真多,你知道什么是爱?再说,他,他不一定就能喜欢”终究是千金小姐,那些□裸的字眼还是说不出口的。
贞娘的表情很温软,也很朦胧,声音软软的,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散漫:“林四少爷非常尊敬爱护他的母亲,周夫人出身高贵,在闺阁中就才名远播,只是身子不好,生下四少爷之后在无所出,听闻府中的中馈一直是谢姨娘在料理,这位谢姨娘为人精细泼辣,眼高于顶,很得林大人欢心,对主母并不放在眼里,林四少爷见母亲时常被谢姨娘挤兑,因此格外努力用功,希望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让母亲在府里得到所有人的敬重。”
元敏回过头,吃惊的看着贞娘:“你,你怎么知道的?”她叹息:“你又为我打听了?你”似乎是因为感动,元敏的嗓子哽住了,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有一个亲生的哥哥,庶出的妹妹也有两个,可她们不算计自己已经算不错了,没有人来关心她嫁的怎样,她怎样才能在婆家站稳家跟,怎样才能得到丈夫的关爱。在京城之中,高门大户家也有一些关系不错的小姐,可她们更关心的是她嫁的人家是否高贵,她的嫁妆是否多,真正在意着她幸福的恐怕只有祖母、哥哥,和眼前这个意外跟自己结缘的小姑娘了。
她帮她做出美丽的主腰,她帮她打听未来夫婿的为人、喜好,身边人的性格,甚至连夫婿最私密的事情都打听出来,只为了她能赢得丈夫出自真心的尊重和爱护。
这份心意,就是亲姐妹也做不到吧?
贞娘安静的看着她,明亮的眼睛似乎比灼灼的灯火更加璀璨,伸出手,手上赫然是一片翠绿的叶子,如翠如碧,细细一看,才发现,那是用碧玉雕成的一片小小的叶笛,大金朝举凡富家闺阁女子都会乐器,因为当今皇后爱笛子音色的明脆亮丽,因而小姐们都习得吹笛,只是这叶笛音色简单,不及上好的笛子音色婉转,吹的人不多。
贞娘的眼睛里划过成竹在胸般的笃定,元敏便不由自主的接了过去同一刻的扶醉归酒楼里,小二、掌柜和四个姿态各异的小厮忧伤的看着临窗踞桌饮酒的少年。
大抵是跟着慢性子师傅太久了,杜石头也染上了些,喝酒的姿势曼妙优雅,如同最出色的豪门公子,斟酒、饮酒,细长的手指捏着小巧玲珑的杯子,仿佛看着最喜爱的情人般,珍惜异常的饮下里面碧绿澄澈的酒水。月光浩渺,临窗当风,少年俊美的面容覆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辉,浓密的睫毛低垂,眼波飘渺,遥遥的望着太湖深浓的水色,似乎满怀寂寥。
观赏者的心思各异。
小二:“娘的,有完没完了?老子累了一天了,想回去洗洗是睡了,大哥,拜托你不要在这里卖优雅了成不?”
掌柜的:“第四坛了,真能喝啊,这可是上好的杏花村啊,二两银子一坛啊,加上菜有十五两银子了,他付得起吧?”
小厮大强:“少爷这是想小姐了吧、唉,少爷真是个情种啊,不过这么两个晚上不在眼前,就这么舍不得”
小厮小全:“少爷八成想今日白天扔花给他的那个小娘子了,那妞虽然比不上小姐好看,可也白白嫩嫩的,关键是体态风流啊,少爷当时虽然拒绝了,可现在八成后悔了,唉,那小娘子也是,悄悄给我,我晚上引了少爷去不就得了,大庭广众的,少爷多抹不开啊”
小厮聚财:“少爷是打算在这里引来那些花娘和姑娘吗?天色是在太晚了,就算引来了,估摸也都是些花娘之类的,少爷还是年青,不懂行啊,关键是这要让小姐知道了,还了得?”
小厮大胆:“少爷这是干啥呢?傻了吧唧的喝啥闷酒呢?相中谁就说呗,娶了回来做个小的就得了呗,在这装啥忧郁呢?有病!”
杜少爷喝光了四坛杏花村,发现居然越喝越清醒,一点醉意都没有,满脑子都是女孩清浅温和的笑容,从小到大,都那么轻柔从容客气,像这九月江南的月光,银纱素裹、万物具净,带着一种无可挑剔的美好,这份美好干净、清透、安静、温柔,可就是没有任何温度,让你从心里觉得少了些热度。
定亲以来,她待他一如以往,没有羞涩,没有躲闪,没有喜悦,仿佛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随和。
贞娘,是他自小的梦想,娶她为妻,是他懵懂成人以后的憧憬,得知她将成为他的妻子,他觉得如同得到了全世界一般,满满的几乎爆裂出来的喜悦,可他忽然发现,这个女孩并不如他一般喜悦,她只是接受了这个事实,接受了他将成为她丈夫的这件事,没有反对,没有挣扎,只是平静的接受,安静的等待。
他的喜悦慢慢的降了下来,他觉得心里若有所失,他发觉她的眼睛里有一层自己从来没有读懂过的薄雾,淡漠、沧桑、与她年龄完全不符的冷与空漠。
他仔细的回想,回想他们一起的岁月,似乎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就是这样的,懂事、聪明、冷静,有着大人都比不上的睿智,她行动举止比大家小姐更高雅、从容,行事做派没有半点小户女孩的局促、狭小,她眼界开阔,多么珍奇的东西都处变不惊,很多东西似乎都成竹在胸。
以往当他还是个懵懂的男孩子时不觉得怎样,可真这两年来,在孟留衣的教导下,经历了生死之后,终于沉淀成一个男人之后,忽然发觉,贞娘,并非一个简单的出身贫寒的小姑娘,她身上有许多不同寻常的地方。
他悄悄的问了姑姑,姑姑才告诉他,贞娘自小就得了姑婆婆梦中传授,知道很多大户小姐的规矩和知识,甚至识字看书,都是姑婆婆传授的,只是姑婆婆命运多舛,死的凄凉,贞娘可能受了影响,多少有些性子淡漠安静。
杜石头怔忡了很久,再看向贞娘的目光就多了许多心疼、怜爱,她每日在梦中接受姑奶奶的教诲,白日还要帮母亲干活,那么长的日子,日日夜夜不得休息,一个六岁的小姑娘,有多难熬?七岁就帮忙家务,十岁就当家管账,她没有无忧无虑的童年,没有跟小伙伴玩过过家家,没有跟要好的女伴逛过街市,过女儿节从来没有乞巧,这么多的日子,她可觉得辛苦?
他买下了碧溪园,他为她布置房间,他想尽办法探听她的喜好、她的需要、她的向往,他想让她开心,让她无忧无虑,他愿意尽自己所有的力量成全她内心的圆满。
杜石头微微眯了眯眼睛,手指在酒盅上轻轻的敲一敲,酒盅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深幽的凤眼慢慢的亮了起来,熠熠生辉,光华夺目。
贞娘,贞娘,这个名字仿佛在心上细细划过的糖浆,带着那么多甜蜜的暖意,妥帖、安稳收藏在最柔韧的角落,每每想起,少年的眼睛就会闪烁灼人的光热。
你,会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不管你的心有多冷,我,有勇气和决心将她捂热。
☆、212第六十二章
九月初五一大早,就有喜娘来给新娘子开脸,用细细的线绳小心的绞去脸上的汗毛,让脸看上去光滑白净,再用牛奶兑了玫瑰花汁子浸了毛巾热热的覆上脸。手和脚都要去掉死皮,用上好的香膏一层层的涂抹,再用白布缠好,过半个时辰拆下来,手和脚都白腻的如同上好的玉冻一般,还散发着玉兰花馥郁的香气。
这是江南新时兴的规矩,因为那些裹了小脚的小姐们脚上经常散发出恶臭,为了避免新婚之夜新郎官坏了兴致,喜娘们新兴起的一种服务,很受欢迎。
不过元敏没有缠足,出身高贵,自由手脚都保养的极好,喜娘们都啧啧称赞。
眉毛要用小巧的夹子一点点摘去杂眉,用上好的黛子螺画上流行的柳叶眉。
身侧都是丫鬟们在忙碌,贞娘等人反而很闲,和燕婉等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了一会。
一个小丫鬟走到贞娘跟前来轻声的说了句什么,贞娘一愣,跟燕婉歉意的一笑,跟着小丫鬟出去了。
小丫鬟引着她来到了怡芳斋不远处的一个凉亭,元宗正站在凉亭内,当风而立,身姿如竹,挺拔俊秀。
贞娘忙上前见礼:“见过世子。”
元宗侧过头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道:“不必多礼,上次的事,还要多谢你。”
“世子过誉了,不过是您福大”
“不要跟我说什么福大命大,你不过是凑巧之类的客套话行吗?”元宗似乎有些烦躁,清朗的声音有些暗哑,毫不客气的截断了她的话:“我们自小就认识,你从来都这样客气,规矩的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客气的让我觉得特别疏远。”
贞娘一愣,不明白这位少爷今天是怎么了?事实上,她见到元宗的机会并不多,几乎都是有元敏在场,两人也很少说话,在她的印象中,元宗一直是一个羸弱、斯文、俊秀、高贵的少年。
他对自己也一直彬彬有礼的,今儿这是怎么了?
她水灵灵的杏眼闪着疑惑和不解,元宗看着那双眼睛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郁怒,她不明白,事实上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这样烦躁、不安,心头上如杂草般滋生纵横的烦闷是为了什么?
昨日红柳无意中说及许家小姐定亲了,他当时就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心里瞬间翻涌起一股无名的怒气来。
她定亲了?元敏为什么没告诉他?她什么时候定亲了?
很多年前,祖母温柔怜惜的摸着他的脑袋,笑着说:“许家妹妹好不好?你可喜欢?”
他那时还不过十二岁吧,喜滋滋的回答:“喜欢啊,许家妹妹会做好多好吃的东西,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