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车马劳顿,众人着实有些疲惫了。因此没有再在大厅里多说,便各自领了钥匙回房休息。
普通职员两人一间,梁哲、戴维及李铮一人一间。
李铮倒是惊讶自己居然还有这待遇, 笑着和邱郑烨道了谢。
邱郑烨连连摆手, 他看得很明白,李铮虽然是以罗氏随行人员的身份来的, 但不管是罗氏亚洲区执行副总裁戴维.安多里奥先生,还是这位梁氏掌舵人都对李铮十分信服。
特别是这位梁先生,邱郑烨观察这两位的互动, 发现这两人中竟还是李铮隐隐占了主导位置。
因此在联系清河镇招待所的时候,他特意嘱咐秘书,为李铮也要了一间单人间。
李铮等人上了楼以后,大厅里留下来的工作人员便议论开来了。
“哎,老刘啊。刚刚对你笑的后生,我怎么看这么像李家小子?”
“这怎么可能!这回来的可都是大人物!没看到邱省.长也亲自作陪嘛!”
“这回的外国人和上回的是不是同一批?”
“这我哪知道,外国人不都长一样的嘛。”
“对了,徐会计,你老公不是县里的吗?有什么消息吗?”招待所的前台阿姨突然转头问一直沉默不语的徐芬。
徐芬是招待所里的会计,也是王爱国的爱人,王成材的母亲。
人人都道周德清杀了小贺和杨开建,但徐芬却知道是杨开建动手杀了小贺。在杨开建入殓的当天晚上,杨胜就带着王爱娟上了王家。
向来对王爱国十分尊重的杨胜,第一次对王爱国发了火。
杨胜指着王爱国的鼻子骂王家儿子是害人精。杨开建和小贺,一个是学生一个是招待所里的小弟,两人唯一的交集就是王成材。
因为徐芬的关系,小贺一直是王成材的跟班,每次王成材去招待所,小贺就“王哥、王哥”鞍前马后的,这在招待所里并不是秘密。
徐芬猛地回神,面对奇怪地看着自己的同事,她笑得有几分僵硬,“倒是没听他说起过。”
外国人此行的目的,徐芬自然是知道的。不仅如此,王爱国还卯足了劲想要弄一个工厂名额出来。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徐芬可不想多几个竞争对手。
“都干什么!注意影响。该干嘛干嘛去!”刘所长从办公室出来,大声呵斥道。
大厅里的众人一哄而散,留下还一脸懵的刘师傅,低声喃喃自语道:“刚刚那个,好像真的是李家小子。”
*
傍晚,李朝阳家中。
“爸,我不想去。”李朝阳站在客厅里,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李父狠狠将手里拎着的水果篮子放下,“不去?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争这个外资工厂的名额,要不是你老子我以前在部队里还有些关系,你连争一争的资格都没有!”
“朝阳啊,你就听你爸的吧。如果今天不把事情定下来,等明天工厂竣工仪式的鞭炮一放,这名额可就更难争了!”李妈妈苦口婆心地说道。
李朝阳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肉里。
他何尝不知道外资工厂名额的珍贵。和后世不同,八十年代的工厂工作是几乎人人都想要的铁饭碗,特别是效益好的企业,就是公务员都削尖了脑袋往里面挤。在那个年代,公务员不当去企业,是司空见惯的事。
更何况,这外资企业,待遇比一般企业还好上不少。这盐田县、甚至深南地区、海东省消息灵通的人家,都已经蠢蠢欲动了。
李父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他的老领导被指派为复杂外资工厂安全的安保队长,除了带几个老部下过来外,还有几个空缺名额。
李父在与其喝酒的时候,听他说外国人买了好几辆车放在工厂里,但是找不到开车的人,正托他寻司机。
李父一下子就上了心。司机在八十年代可是极为吃香的行业,有了这一技之长,走遍天下都不怕。而且这个年代,一个镇子上都找不到几辆车,你做司机的,天天开着辆小车在镇子上进进出出,是多么拉风的一件事啊。
按李父的说法,当了司机,娶媳妇都能娶好一点的。
“可是……可是我想高考!”李朝阳猛地抬头,他们班里家里有门路的,很多已经陆陆续续退学上班了。
原本是一样苦哈哈,连买一根棒冰都要犹豫很久的难兄难弟。对方一下子变得出售阔绰,自己赚钱自己花,甚至还能帮家里补贴家用。
李朝阳说不羡慕,肯定是骗人的。
但是那天下午李铮讲的话,却如一根绳子一样将他躁动的心紧紧捆住。
“这个世界很大。地球表面为5.1亿平方千米,陆地约1.49亿平方千米。而我们伸开手臂躺下来,最多只能占据2平方米。我们生活在清河镇这一隅之地,就好像井底的青蛙,抬头看的天空只有井口这么大。读书,考出去,是跳出这口井,或者扩大我们的井口的最快的办法。”
李铮手指敲击着桌面说道。那时,他的桌上的书恰好翻在了世界地图那一页。
他想读书!他想考出去!他想看看李铮口中的那个大世界!
“高考?李朝阳,你现在才高一!离高三还有两年,两年,人家的孩子都能下地了!还有,你能保证你考得上大学吗?清河镇每年有几个人考得上大学!”李父恨不得将水果篮子甩到自己儿子的头上。
“可是李铮……”
“李铮,李铮,每天都是李铮。李家小子给你灌了什么迷汤了。他现在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镇上都说他偷渡香江去了,人家可比你聪明多了。香江的工资多高啊!他赚一年,你得赚上个十年八年的!”
李朝阳紧紧抿住了嘴唇,不发一语。
“你今天不去也得去!否则你就别认我这个爹了!”李父放了狠话。
李朝阳愕然抬头,李母跺了跺脚,轻轻将李朝阳拉到了一边,轻声对他道:“朝阳啊,你就听你爸爸的吧。你知道你父亲的性格,向来是最爱面子的,这回却是为了你的事,对人说了一箩筐的好话,陪人喝了一个多月的酒,你知道的,自从上次从医院回来后。你爸可是两年没碰酒了。”
“爸……”李朝阳终究是动容了,他眨了眨有些发涩的眼眶,主动上前拿起茶几上的水果篮,“爸,我们走吧。”
李父叹了口气,总算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用力揉揉自家儿子的脑袋,“以后啊,你会感谢我的。”
昏暗的路灯慢慢亮起,一辆三轮车载着少年和果篮穿过清河镇中心,缓缓向着不远处的深药厂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