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马营镇是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古镇,这里离天下第一关——山海关不远,早在清代就是商贾云集的繁华之地,这里的大集和庙会尤其有名,每到大集那是人山人海,素有“关内第一集”的美称,直到现在,还是附近数十里内群众的主要的贸易场所。一直到二十世纪末,物质生活极大富裕,各地小商店、超市极大普及,物流极大方便之后,驻马营大集才渐渐淡化了它的功能,但仍有相当多的老百姓,仍然沿袭着赶集的传统。
驻马营的集是逢“二、五、八”,是按旧历算的,今天是腊月二十八,逢“八”,也是年前的最后一个大集,在物质生活尚不丰富的1994年,这个大集对于老百姓们来说是相当重要的。
坐了一个多小时的驴车,刘宇凡终于再一次踏上了驻马营古镇的街道。在他的童年记忆中,这里的印象十分鲜明。大集的繁华、热闹如同一块巨大的磁石,曾经深深吸引着他。而今,再次看到这熟悉的景象,刘宇凡更多的是感慨和怀念。
不过现在的刘宇凡有点犯困,可能是昨天晚上睡得太晚了,和王小勇他们几个玩到九点多,到了家里又爬在炕上整理了一个多小时的乐理知识,他这个年龄正是觉多的时候,哪儿有不犯困的道理。
没办法,比起众多牛哄哄的重生人士来,刘宇凡的基础条件实在是太惨了点儿。贫寒的家境,闭塞的环境,让他甚至连一本乐理或是琴谱都找不到,就算找的到他也买不起。更不用说钢琴了,刘宇凡隐约记得似乎小学里有一架二十几年的老式脚踏风琴,至于钢琴?恐怕离这里三百余里的江海能有一、两架就不错了。这个年代,除了极少数的有钱人,大多数人恐怕根本不知道钢琴是个什么东西。
要坚持自己的音乐梦想,小凡同学需要付出的努力还很多。
“人真多啊。”刘俭兴奋地大声说道。放眼望去,五、六米宽的街道上人挨人人挤人,连前进一步都很困难,那些骑自行车的、推小车的只能被动地被人群拥着走。
一番艰难的“旅程”,骡子车总算是来到了集市外。驻马营的大集就是一大片开阔地,建在驻马营镇的南面。赶集的人要首先穿过镇子中心的一条街道,这条街道上两边都是商店,当然,里面的东西要比集上的好一些。每逢大集,也是商店营业的高峰。
刘宇凡一家在街中心的大百货商店下了车,这是他们每次赶集的一个落脚处,刘宇凡的大姨和大姨夫都在这里当售货员,他们要先进去打个招呼顺便把一些不方便带的东西放在这儿让他们代为看管。
驻马营大百货商店。
几个红红的大字刷在白灰墙上,看上去格外醒目。
这是驻马营镇最大的一个百货商店,足有十多间房的宽度,朝南的房子,明亮的窗户和门的框上,刷着绿色的漆。橱窗里还摆着几辆小孩骑的玩具三轮车,在这个年代,那可是孩子们梦寐以求的“宝物”,可惜几十元的售价没几家买得起。
百货商店里人同样很多,刘宇凡一家四口向东面的入口走去,踏上讲究的水刷石台阶,掀开绿色的粗布制成的棉布门帘,一进商店一股熟悉的味道就扑面而来。
百货商店里很宽敞,已经有些掉皮的天花板上有着绿色扇叶的大吊扇,只不过现在是冬天,它们都静静地呆在那里。放眼望去,北面的一大面都是半人高的柜台,里面分门别类的摆着商品,东西两侧也有柜台,顾客一进来,就像是被这三面柜台围了起来,不过这里很宽很长,并没有那种压抑的感觉。
在九十年代中期,在农村,这样的一个地方,无论是在孩子还是大人眼里,都堪称“豪华”。刘宇凡静静地看着这里的一切,心里思绪翻涌。那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片断,再一次鲜活了起来。
“小凡,赶紧过来,你大姨夫在那边呢。”楚青看儿子一个人在那边发愣,拍了拍他叫道。
“哦知道了。”刘宇凡收回思绪,跟着他们走了过去。
“哟,来啦。”刘宇凡的大姨夫正站在柜台后面招呼着两个买钢笔的顾客,看到几人来了打了个招呼又忙开了。
“你们这儿就这一种笔啊,外面的小摊儿上有好几种呢。”买钢笔的看着像是一对母女,女儿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样子,正一边拿起一支笔看着一边问。
“我们这儿就这一种,这可是英雄牌的,最好的钢笔,外面那些小摊儿上卖的都是什么东西,那都是假的,质量上跟这笔没办儿比,咱这儿可是正规的百货商店,卖出去的东西质量绝对可靠,你看看这笔尖,绝对好!”刘宇凡的大姨夫叫薛铁柱,人如其名,长得五大三粗的,大蒜头鼻子,说话嗓门儿也大,站在那儿就有一种威势,说出的话似乎也格外有说服力。刚刚这番话显然把这对母女说动了。
“再给便宜点吧。”挎着篮子的母亲说道。
“便宜不了了,我告诉你,你花钱买个好东西,回去管保你用不坏,要不你再加五毛钱,我再给你搭瓶墨水,我们这儿都是正宗的驼鸟墨水,都买七毛的。”
一对母女终于被薛铁柱说动了,掏钱买了钢笔,薛铁柱熟练地拿出一张划满了笔道的硬纸板,打开一瓶墨水,把钢笔尖蘸了点墨水递给了那小女孩儿。
“来试试,看好使唤不?”薛铁柱说道。
小女孩儿在上面写了“驻马营中学”几个字,虽然算不上漂亮,可还算工整,看样子是那里的中学生。
“这字儿写得多好看,一看这孩子学习就好。”薛铁柱适时的在一旁夸奖道,买笔的妇女有些得意地接过话说道:“这不期末考试考了个全校第二嘛,他爸说买个笔奖励一下。”
“我说呢,这孩子真有出息,将来肯定能考个好学校。怎样,笔好使不?”薛铁柱笑着问道。
“挺好使的。”女孩儿笑道,显然刚刚刘宇凡大姨夫一通话也把她夸晕了。
母女两个人买完了笔,心满意足地走了,刘宇凡大姨夫这才转身招呼这一家子,不远处在服装柜台的大姨楚蓉也走了过来。
“刚到的?”楚蓉热情地和刘宇凡一家打着招呼。
“恩,你这儿挺忙啊。”刘宇凡老爸笑着说道。
“可不?这两天都没闲着,快过年了嘛。”薛铁柱笑着说道。
“是啊,都走不了道了。”楚青点头说道,随即看了看四周问道:“小哲呢?”
“哦,这大集上的挺乱的,我让他在家呆着呢,他爷看着呢。”楚蓉说道。
小哲大名叫薛东哲,和刘宇凡同岁,只是生日比他大上几个月,和刘宇凡很玩得来,属于死党那一类性质的。那时候只要放寒暑假,薛东哲总去找刘宇凡玩。
这家伙,应该是个小胖子吧。刘宇凡心里有些好笑着想着薛东哲的样子。
“哦,那我们就不呆着了,得赶紧赶集买东西去,赶头晌还得回去呢。”刘宇凡老妈说道。
“着啥急啊,呆会儿再走呗,外面人挺多的。”刘铁柱笑道。
“不了不了,你们忙吧,我们一会儿买完东西再回来。”楚青说着,对刘宇凡和刘晓冉说道:“你们俩跟我走,先给你们买衣服去。”
“哦。”刘宇凡应了一声,跟在老妈身后。这是他家里历年的“惯例”,老爸刘建军去买菜,楚青则负责给两个孩子买过年的衣服。几样肉菜,一人一套新衣服,一点鞭炮和新日历,这就是刘宇凡家全部的“年货”。
街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走一步都觉得很困难。楚青不断地叫着两个孩子跟上,拉着两个孩子的手一刻也不敢松开,这么多人,要是把孩子挤丢了可没地方找去!要知道这年月可没有移动电话。
卖十三香的小摊上散发出来的香味、买鞭炮的偶尔试放几个二踢脚散发出的硫磺味、买卤虾和腐乳的摊子前散发出的咸腥味、老烟枪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刺鼻的旱烟味、驻马营特产的大饼裹肉那令人垂涎欲滴的熏香味,空气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味道。
“这或许就是年味吧。”刘宇凡闻着空气中的味道,暗想道。
“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一样难忘记……”路边露天音像摊上,老旧的单卡录音机播放着郑智化的《水手》,眼下,正是这首歌红遍大街小巷的时候。当然,对于大地方来讲,这首歌已经“过时”了。在偏远的农村,似乎总和流行风潮合不上拍。
听着这首歌,刘宇凡情不自禁地哼了起来,脑子里却下意识地闪过一连串的内容:唔,伴奏的电子味太浓了,这个地方的顺阶贝司用得不错,唉,要是间奏的地方有点失真吉他的音色就更好听了……作为一个颇有基础的业余音乐爱好者,刘宇凡也具备一定编曲和配器知识,听到一首歌的反应自然和普通人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