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户部尚书金俨金大人,在魏云清眼中是奸诈的化身,不过看了会儿后平心而论,她也只能失望地发现,这位金大人还真没她刻意想象得那么不堪。金俨是主战派,脾气看上去稍显急躁,有点想捋起袖子跟文淮打一架的感觉,但至少从表面上来看,他的主战理由是十分正当且充分的。不过另一位主和派的兵部尚书李山李大人一句话就让对方哑了火:你户部拿得出钱来打仗么?
身为兵部尚书的李山很清楚现在大梁的军队是个什么情况,除了之前在晏如松手底下驻守晋阳抗击大宋军队的老兵们,目前大梁能拉出来的士兵素质都不好,恐怕上了战场还没见到敌人就吓破胆了。因此明明应该是最擅长排兵布阵的他却是个坚决的主和派,他实在是太清楚这仗没法打了。
不过在魏云清眼中,这位兵部尚书的表现显得有些畏首畏尾——在魏云清的评价体系之中,她并不会因为李山与她立场相同就给他多加分。
最后是那位中立党江怀古。国子监大致相当于现代的教育部兼清华北大吧,兼了国家教育管理和培养精英人才的职责,国子监祭酒是国子监的最高官职,约莫可以算作教育部部长或者北大校长。这位校长先生岁数颇大,比得上孙承吉,因此当几人问他意见时,他通常的回答是:“诸位大人说什么?老夫耳朵不好听不清。啊?什么?你说冬至快到了该把汤圆准备起来了?是啊,老夫也这么跟内子说,可惜老夫一大把年纪,这汤圆啊嚼不烂了,吃下去过好多天都克化不了,这几年都无福消受啊……”
魏云清觉得,这位校长实在太过圆滑,虽然这样在官场上能活得更久一些,可对大梁来说或许没什么大用,毕竟他岁数也是真大了,估计再没几年就真的耳目不行了吧。
魏云清看了一圈,很失望地发现,这五人谁都比不上孙承吉孙大人,没法当这首辅之位。她跟孙大人接触了不少次,更是他临终托孤的对象,孙大人在她心中的形象,早已不可逾越,眼前的五人每一个不管是从客观上还是主观上来说,没一个比得上孙大人的。
可孙大人这样的人物,又岂是随便就能找到的?只要内阁过得去就行了吧,再怎么说也比杨奕这人靠谱。
魏云清耳边是几位大人的争吵声,心里已经想着让曹军去调查一下他们的背景情况。若有太大的问题,她就要想办法把对方弄出内阁了,若只是小问题,视而不见便可——比如说贪污问题,谁都知道贪污不对,可人性本就贪婪,这些人处于高位,又怎么可能一点儿都不心动呢?
就像她自己,其实她也贪,但她贪的不是钱财地位,而是如同在现代那样的自由生活。就像她重用曹军,她不是不知道曹军贪爱钱财,可他其他方面能用,而在敛财上也不算太过分,她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不是这时代的法官,不是正义战士,连现代社会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她不会妄想以一人之力扭转乾坤。
半天争吵不出个结果来,毛一荣忽然转向帘子,高声道:“还请娘娘代为转告问询皇上,这与大宋,是战,还是和!”
帘子后,魏云清今日第一次发声,悠然道:“毛大人请放心,本宫会将今日你二方的道理都转呈皇上,由皇上定夺。”
“娘娘可记住了今日我们几人的所有道理?”毛一荣语气生硬,“若有错漏,怕是不妥,微臣稍后会拟一份折子,请娘娘代为转交皇上。”
魏云清在帘子后扯了扯嘴角,他这是看不起她,觉得她连刚才他们的论点论据都记不住啊!……好吧,论点她没问题,论据她还真是记不住,毛一荣和文淮唧唧歪歪说了半天的都是些个啥啊!完全听不懂!
“哦……那就劳烦毛大人了。”魏云清轻声漫语,“不过对于文大人所说的那些道理,毛大人可也莫要错漏了。哦,还有,户部没钱这事儿,得大写。”
☆、第六十八章
这个妇人!
毛一荣目光如炬看向魏云清,却被帘子遮挡了视线,只能看到一个隐隐绰绰的曼妙身影。他看不起曹军,自然更看不起能被曹军勾搭上弄成了挡箭牌的魏云清,一个阉人,一个妇人,能有什么见识?可谁知偏偏就是他看不起的这个女人,胆敢讽他抱着私心写奏折!
毛一荣深吸了口气,不愿与一个女人计较失了他的面子。
他语气冷硬地说:“娘娘无需劳心,折子这东西,老臣写了几十年了,娘娘不必多虑。”态度看上去客客气气的,但语气实在令人不悦。
魏云清却似乎并未察觉毛一荣的不敬态度,依然笑道:“毛大人也是咱们大梁的肱股之臣,为大梁鞠躬尽瘁,立下了汗马功劳,您出手写折子,本宫自然是放心的,不过就是略略一提,尽一份心力罢了。”她客客气气地回了,又补充了一句,“到时候还请文大人也过过目,毕竟是国家大事,总要谨慎些才好。万一漏掉了户部没银子这等大事,毕竟不好。”
第一个提出户部没银子的李山听得心里舒坦不已:娘娘干得漂亮!
倒是刚刚被李山问得哑口无言的户部尚书金俨此刻插了一句:“娘娘,户部如今是没多少银子剩着,但若果真要开战,却也能凑出些。”
“从哪儿凑?”魏云清好奇地问。
这仗打得急,再增加税收也来不及收齐,自然只能让富户们多捐赠一些,到时候跟吏部尚书说说,多放开些捐官,钱不就有了?但这事儿,却是不好放到明面上来说的。
金俨便回道:“此事户部自会想办法,娘娘无需担忧。”
“你们能想什么办法?”魏云清却是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银子这东西,没有就没有,还能变出来不成?难不成,你金尚书家财万贯,都捐出来便足够打上一场了?”
“微臣为官清廉,又哪儿来的家财万贯?”金俨气急怒道。魏云清这话,似是在讽刺他敛财?又用语言激他,刺激他拿出钱以资军费?
“没有啊,那这银子,要从哪儿来?搜刮民脂民膏,让百姓承担这穷兵黩武的恶果?”魏云清冷冷地说道。她这一是讨厌战争,二是不喜金俨,因此说话也不客气。
金俨一怔,想要反驳,却收到了毛一荣的眼神示意:你跟这无知妇人争个什么?
金俨灵台一清,觉得刚才自己跟个妇人争论实在有伤脸面,便也不在乎她前面的质问,只淡淡道:“娘娘请放心,微臣自会体恤百姓,不会行此无道之事。”
“金大人说得好!”李山笑着插了一句,慢吞吞地说,“想来刑部伍大人也会赞同。”
伍大人是刑部尚书,跟李山是老乡,关系自然不错,他的意思,便是提醒金俨,话说出便要做到,刑部可是在盯着你呢。
金俨气得差点吐出口老血,愤愤道:“那是自然!”
听到帘子外金俨那气愤却不得发作的声音,魏云清在帘子后差点乐得笑出声来。原来这李山也是个妙人啊。
她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说道:“李大人说得好,本宫也很是赞同啊。”她又看向毛一荣,继续道,“毛大人,你听到了吧,户部现在是真没银子,这个记得一定要写进折子里去。”
耳听得魏云清一次又一次提及户部没银子这事,毛一荣气得直瞪眼,碍于帘子的阻隔,没能将他的怒气果断迅速地传达给魏云清。
毛一荣忍着怨怒咬牙道:“老臣还未老到昏聩的地步,自然不会忘,还请娘娘将心放到肚子里去!”
“有文大人帮着一道看,本宫自然是放心的。”魏云清笑道,又一次坚定地提及了文淮一起看奏折的事。
毛一荣憋屈地说:“……老臣自然会与文大人一同写好这奏折!”
“微臣必不辱命!”文淮立刻接道,同时瞥了毛一荣一眼,眼底带着些许挑衅:毛大人,这回你便是想在折子上做手脚也是不行的,有我看着呢!
毛一荣正气着魏云清,哪儿注意到文淮的眉眼官司?他和金俨对视一眼,相继离开。其余几人也没多待,除了文淮,便都离去了。
“娘娘,这奏折若呈上去,可能直接到皇上手中?”文淮忧心道。他很清楚,内阁和皇上之间还隔着一个司礼监呢,不过,毛一荣耐着性子与魏云清说话的其中一个原因,大约就是指望着她越过司礼监,直接将奏折送到杨奕手中。
“到不到,有区别么?”魏云清幽幽地问。
文淮惊诧:“可……若皇上没看到这折子,又如何做出决断?”
“这不是有我们么?”魏云清道。
文淮脸色微泛白:“娘娘,这可使不得啊!假传圣意可是大罪!”他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表情大变,“莫非,莫非之前说皇上令娘娘代替他驻守内阁的口谕,也是您假传的?”
“哎哟我说文大人,您这话可是诛心了!那口谕是我亲自去皇上跟前要来的,您说是假的便是假的,岂不是要杀我的脑袋?”曹军不乐意了,一脸不满地看着文淮。
文淮看向曹军,虽说他对曹军这宦官没啥好感,但他对魏云清有好感啊,此刻三人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他并不想跟曹军撕破脸面闹个不可开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