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手掐死了一个女儿,难道二十几年后,又要眼睁睁的看着长子病逝不成?这……这样的打击自己是如何承受的呢!
“病逝于洛阳合璧宫里的绮云殿可是?”武媚心脏跟着一紧,突然想起当年他们在洛阳宫时,因为洛阳一带久旱无雨,李治私自下令放了那带着天雷的热气球。
而那时候眼看着带着天雷的热气球要飘向他们所在的宫殿,李弘策马在洛阳宫狂奔,最终阻止了那热气球飘向这边,只是在被李弘射下来时,正好炸毁了合璧宫的绮云殿,连同李弘在那次意外中也受了重伤,在洛阳精心调养了两个月才生龙活虎的又开始处处作妖。
“您怎么知道的,难不成您上一世的记忆也有残存?”李弘笑了下,看着反光镜里的武媚反问道。
“那年你在洛阳宫求雨,你父皇私自下令放热气球,你在绮云殿附近被炸成重伤,母后赶过去的时候,一路上都以为你死了,那时候母后脑海里空白一片,只求老天爷不要把你带走,真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了你这个能让母后跟你父皇开怀的太子,以后会是怎样的光景了。何况,经你这么一说,母后也记起来了,那年的你正好是二十三岁。”武媚回忆着过往喃喃说道。
汽车继续沿着梁山行走,而不知道为何,经过李令月等人的车队时,李令月等人竟然没有阻拦,仿佛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汽车里有陛下跟皇太后两人在谈论天机,所以一个个站在路边,神情肃穆的行礼,而后望着那汽车远远而去。
武媚与李弘也没有停车,母子两人如今的氛围有些微妙,像是在共同讲述一个童话般的故事,也像是在回忆他们母子之间多年的感情。
“是,儿臣也以为自己逃脱不了历史的宿命呢,但不想竟然让儿臣活过来了。”李弘一边开车一边摇头笑着说道。
“那后来就该是李贤为太子了,难怪李贤当年会跟你争夺太子之位了。”武媚感觉自己仿佛处在一半真实一半虚幻的世界,一些从李弘嘴里说出来的,所谓的原有历史轨迹,经过她的揣测,仿佛能够找到丝丝端倪。
“李贤因当年他所著的章怀注,也被后人称为章怀太子。调露二年,父皇因眩晕已经无法上朝,朝中之事儿大都由您处置……”李弘不知道该如何说这些,毕竟如今不论是母后,还是李贤,已经完全不是还处在原有历史轨迹上了。
“你父皇病重,你病逝,李贤被立为太子,朝政由母后打理。以李贤的性格,既然当了太子,自然是要掌权才行,所以与母后之间便会起摩擦……不会最后还是被母后流放至巴州了吧?”武媚不愧是能够当皇帝的唯一女人,其心思即便是现在也是极为敏捷,顺着李弘所说的一点点儿痕迹,就能猜到个大致。
“不错,李贤流放巴州,后被丘神绩逼令自尽。”李弘点了点头,还是如实回答道。
“就是那个如今任职于李贤王府的丘神绩?这是你成心安排的吧?”武媚一愣,想不到按照李弘的描写,李贤竟然是如此死的。
这个时候,武媚更觉得自己在听李弘讲故事,讲一个与自己经历完全不同,但又让她颇为期待的故事,甚至她隐隐有些期待,随着李弘继续讲下去,自己到最后是如何登基为帝的。
车辆围绕着梁山转了一圈,但并没有回到庭院的山脚下,武媚没有说话,李弘也没有说完,两人像是心照不宣一样,汽车便像是顺着两人的心意,缓缓从乾陵的入口处开了进去。
这一天仿佛从一开始就透露着一股不同,就像是在半路偶遇李令月她们一样,进入乾陵后的李弘跟武媚,发现仿佛整个乾陵都变得空无一人。
那常年守卫在此处的金吾卫一个也没有看见,甚至连其他人都没有,整个乾陵显得很安静,除了他们母子两人外,便没有任何人在此。
“李哲耳根子软,极易被他人鼓惑,如果你病死了,李贤自尽了,李哲顺理成章成为太子后,他是没办法治理好大唐江山的,早晚要被他身边亲近之人所害。所以以母后看,最后李哲也是难逃厄运吧?不过……”在李弘开门后,缓缓走下车的武媚,皱着眉头思索了下,继续说道:“不过母后应该不会加害于他的,顶多也会流放,已经逼死了一个李贤了,母后应该不会再逼死另外一个了。”
说到最后,武媚已经分不清真实与虚幻,长长的叹了口气,有些惆怅地说道:“李旦也一样,毫无主心骨,跟李令月又走的近,就像你现在这般极为宠爱,早晚啊……也要出事儿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即便是皇家也逃不过这些,所以儿臣多年来,能够做的,便是让他们不去触碰权利,即便是李贤,儿臣从来就没有对他动过杀心,哪怕是当年儿臣跟您以及父皇,在沛王府被李贤所要挟,儿臣也不曾真正动过杀机。”李弘双手背后,与武媚并肩,缓缓往乾陵那主陵巨大的石门方向走去。
而不知何时,那小白起跟虎妞,却从旁边一左一右的缓缓走了出来,就像是极为通灵又极为默契的一样,虎妞缓缓走到了李弘的身侧,小白起缓缓的走到了武媚的身侧。
两头被皇家养成了宠物的虎狼,一左一右极为默契的,无声跟在主人的后面。
“母后想要登基为帝,想必困难会更大,甚至比废除李贤他们三人还要难上成百上千倍,所以想必母后登基称帝后,也会杀一批人来镇压反对之声吧?”遥望着那巨大的乾陵石门,武媚觉得自己这些话,仿佛沉浸于石门之内的李治,完全能够听到一样。
“母后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周,身边有贤臣也有酷吏,狄仁杰、张柬之、恒颜范、姚崇、敬辉、娄师德等人,都被您委以重用……”李弘看着那巨大的石门,也像是在跟陵寝内的李治诉说着。
“酷吏让母后自己猜猜看,这些年白纯手里的精卫杀了不少莫名其妙的人,甚至那些人根本什么都没有做,但是在确定了身份后,都不明不白的死了,后来汪楼曾经告诉母后,这些人的死,隐隐约约都跟精卫有关。比如那来俊臣、周兴、索元礼、侯思止,还有那薛怀义等等,是不是母后登基后也重用了这些人?既然要重用酷吏镇压不同的反对母后的声音,那么就要有嫁祸之词才行,所以你就一直反对母后前些年提出来的铜匦对不对?”武媚显得有些苍老,摸了摸旁边小白起的脑袋,又看了看李弘身边的虎妞。
一头虎,一头狼,终究还是虎赢了狼。
“就如同儿臣刚才所言,儒家在占据了统治地位之后,对您的评价便大打折扣,特别是我大唐覆灭以后,改朝换代之后,在儒家又出了几个大儒里面,在女卑男尊的观念越来越盛行之际,对您的评价就越来越有失偏颇了。不过……不论后世如何评论,母后您继承了贞观之治的盛世,被后世承认有贞观遗风……”
“男尊女卑?哼!如果母后真的登基为帝,改唐为周,即便是死后,也绝不会立碑书传,我倒要看看,他们那些儒家之子,到底会如何来评判本宫!”这一刻的武媚,尽显其威风凛凛、睥睨天下的一面。
即便是旁边的李弘,以及那一直跟随在他身后的虎妞,都有些不由自主的后退两步。
“只是世事难料,母后好在,并没有成为你口中的女帝。大唐覆灭,王朝更迭,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实,不是谁人能够改变的,只是……母后对于身后事儿,已经不想知道了,如果母后死后,也可以有你这份福缘,母后定会把这一切都记得,母后定会好好的看一看,你嘴里说的那些高楼大厦,那些比你这个汽车更好的汽车,那些能够载很多人,在天上来回飞的飞机,也更想看看,我们这个地球到底是什么样子,是不是陆地真的比大海的面积小上很多。更想看看千年以后的世界,是否真如你所言,终于摒弃了祸害我们整个民族千年的儒家学说,实现了我大唐如今就享有的男女平等。”武媚抚摸着巨大的石门,喃喃自语道。
“男女平等?呵呵,或许啊,应该说是女尊男卑才对,一个个男子怕老婆怕母亲的比比皆是。”李弘同样走到巨大的石门跟前,望着那巨大的石门,仿佛一推开,李治便会笑容满面的从里面走出来。
“既然如此,那就听母后的,帮着母后把这梁山,建成母后最为理想的归宿吧。白起,回庭院。”武媚看着那巨大的石门,拍了拍,像是跟里面的李治道别。
第1002章 一千零一夜之理想国
兴高采烈开过来的汽车,就被母子两人仍在了乾陵的大门处,而后两人缓缓沿着回庭院的路,身后跟着一狼一虎往回走去。
世间的事情大概都是如此,当没有完全坦诚相待的说出口时,往往会因为一层神秘的面纱,而显得诡异以及神秘,但当真正的把这一切都摊开了、掰碎了说出来,能够让人相信的并没有太多。
武媚就是如此,虽然说她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当李弘经过十年以后,以这种方式把那种玄而又玄的事情说出来后,她在心里感慨的同时,多少有些觉得像是听了一次戏文。
只不过是这一次的戏文,少了颜令宾的润色,少了更多的听众,但却不再是由李弘一个人来独述,这里面有了她自己的灵魂与性格,或许也有了乾陵里面那位无声的听众。
天气并不算是很热,何况他们母子两人行走在山间的小路上时,已经是日暮时分,如血一般的残阳斜斜低沉在山的那边,仿佛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也仿佛一个故事的结局,总是多少有一些落寞与凄美。
小径的两边站满了金吾卫,同样,苍老垂暮的萧淑妃也站在庭院的门口,身后有着前几日过来不久的义阳跟高安。
而李令月、上官婉儿、白纯也赫然在列,每个人的面孔上面仿佛都带着一丝的凝重,仿佛每个人都知道,李弘今日与皇太后,进行了一番其他人永远不会了解的密谈。
所以当人们看着两人悠哉悠哉,时不时还对山下的日暮时分的景色指指点点时,所有的人不知道为何,都是在心里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没有人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每个人却都觉得今天仿佛发生了一件大事情,一件拨云见日的大事情。
十年前的庭院早已经大变样,但没有变化的是那种简约、朴素的风格,庭院深深深几许、落花流水水长流,比起当初的一草一木,如今的庭院更显精致与幽静。
错落有致的庭院里的庭院,如同按照它们自己的规则与梁山的地形排列着,竹子作为梁山最为充足的植物,在庭院里更是随处可见。
当然,还有武媚最为钟爱的牡丹,只是牡丹花开一季,到了深秋转寒冬之时,能够看见的,只有被一季残花埋葬的花梗,枯黄萧瑟的冬眠着。
像是极为有默契一般,没有一个人问起李弘,今日跟母后到底说了一些什么,包括白纯在内,虽然她是最为接近真相的一个人,但她却是一句话也没有问起。
当初的奴婢,如今还是奴婢,只不过,她已经由大唐原本千千万万的奴婢一员,变成了濒临灭绝的唯一一个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