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也轻松写意,自由洒脱,只是这词儿难不成也是你写的?”李治今日一早,把那份歌词亲自写了一遍,虽然说此词并没有让人反刍的冲动,但时不时看看这些词,倒也是能够有些余味萦绕。
“不是,这应该都是岭南道一些的偏远文化,只是我们现在知道的不甚清楚而已。”李弘低着头喝着上官婉儿亲自端过来的粥,淡淡地说道。
而当他说完后,李治果不其然的是不屑的冷笑了几声,看着低头自顾自喝粥的李弘,再看看窗外缓缓倒退的风景,叹口气说道:“哎呀……没想到如今倒有了让你担扰的事情了,大丈夫正所谓敢作敢当,当太子的时候你睥睨天下,任何事情都不放在眼里,怎么如今成了九五至尊后,反而变得畏手畏脚起来了,这可不像是你李弘的风格啊。”
三十多年的时间了,自从李弘出声后,也不可能是如今这段时间才会哼一些上一世的小曲小调儿,不过是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像最近这几年一样把这些摆到台面上,甚至连颜令宾都无法抓住李弘平说偶尔从嘴里哼出来的小调。
但抓不住这些轻松又带着复杂变化的小调,不代表他们在与李弘相处的时间里,就对这些感到陌生了,何况当初不论是《白蛇传》,还是《西厢记》等等,里面在一些浅显易懂的词句唱词上,都有李弘的影子,所以如今像《沧海一声笑》或者是《笑红尘》,对于李治等人来说,很容易就会认为是李弘的作品。
而且随着三十年的潜移默化,不论是皇宫内的宫女、太监,还是李治、武媚,或者是李弘后宫的女人们,其实在感情上,大多都已经接受了这种艺术。
但他们的接受,不代表着所有人的接受,也不代表着李弘在后宫悄悄的鼓捣这些,就不会传出皇宫,到达其他人的耳朵里。
“你跟士大夫、五姓七望之间的恩恩怨怨到现在也消停不了,现在不承认这些,是怕那些人拿这些攻讦你吧?”武媚不知道何时走了过来,在李治旁边坐下后,用手里的鸡毛掸子捅了捅李弘的肩头问道。
“那些人不足为惧,儿臣要是怕他们攻讦,就不会想要彻底把他们连根拔起来……”
“李弘,你跟我说句实话,正好你父皇也在这里,我就问你一句,你为什么非要把五姓七望往死里逼?这些年你可是没少利用他们传播我大唐的传统文化,那些经史子集等等,甚至是连山海经的注释,都能够把高句丽、新罗,甚至是倭国涵盖在内,如今基本上我大唐的文化血脉,已经渐渐扎根,被他们接受,甚至可以说,你用了短短的不到十年的时间,就已经彻底灭亡了人家的文化,而后铺上了我们大唐的文化,如此一来,五姓七望即便在你李弘这里无功,也不能获罪让你继续打压,甚至是想彻底消除吧?”武媚看了一眼李治,很奇怪的问着喝碗粥的李弘。
上官婉儿等一众人,听到武媚这样的问话后,包括这一节车厢里的太监等等,都要准备退去,给陛下与太上皇、皇太后留下私密的空间来议事。
但当上官婉儿刚刚走到车厢连接处,却被李弘喊住了:“你过来倾听下吧,有可能以后用的上。”
擦了擦嘴的李弘,宿醉后的脑袋稍微清醒跟轻松了一些,仰着头活动了几下脖子后,看着坐到了自己旁边的上官婉儿,再看看对面的李治跟武媚,沉思了下说道:“普及教育懂不懂?”
看着三人都是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李弘快速的整理了下思绪继续说道:“五姓七望当年把持的是朝堂的官员选拔,九品中正制与科举制度的并行,往往会给推荐为官的人带来更多的资源,相比于科举出来的官吏,他们在资源上,以及起步上就要比被五姓豪门举荐的官吏要少的多,如此一来导致的结果便是,随着这些官员的升迁任免,基本上在达到了五品往上时,七成甚至是八成的官员,都会还是出自五姓七望,或者是其他士族,如此一来,朝堂上的官员还是很容易自成一系,朝堂之上依然是有五姓七望的影子,同样,这些官吏的形成,虽不说以后会结党营私,但最起码在朝廷推行某些触及五姓七望或者是豪门士族的利益时,他们便会阴奉阳违,或者是直接在朝堂之上否决三省的决策,即便是下到了尚书的六部执行,到时候效果能够达到一半都很难说,对不对?”
李弘捧着让上官婉儿沏好的清茶,看着龙爹跟龙妈回味着自己说的话,自己也不说话的望着窗外,留出时间给父皇、母后消化。
时间在缓缓前行,车厢也在铁轨上缓缓前行,窗外的绿色变化着形状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不多会儿的时间后,依然还是武媚先开口问道:“那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儿臣想要的是,所有的治国之策只出于朝堂,而不是受士大夫们的影响而给朝廷添麻烦。”李弘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三人,神情变得有些凝重跟惊讶,继续说道:“儿臣甚至可以容忍官员与官员相互之间的关系走向亲近,但绝不允许官员的身后,有一个庞大的家族或者势力,给朝堂政务的实施带来阻力。”
“你这样一来,谁还能够给我大唐献言献策?这治理天下用的不是意气用事,想要完全彻底的撇开那些士大夫,或者是五姓七望,到时候你治国遇到瓶颈难题,你怎么办?身边连个谋士、幕僚都没有……”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那么三省六部里的所有官员就都该杀了。官员的作用不就是这些?如果官员的作用跟责任,有一半是被士大夫或者是官员身后的豪门望族势力所肩负,那样的朝堂才是危险的。”李弘端着透明的水晶茶杯,眼神若有所思的望向窗外。
上官婉儿看了看李治跟武媚,而后轻声说道:“陛下的想法虽然有些过于极端,但如今我大唐四海升平,并无太大的周边威胁,如今趁着这个机会,整顿朝纲或者是士大夫以及身后的豪门望族,倒是也不失为一个大好时机。”
“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天下不能是皇室与豪门望族共同治理,而应该是皇室与官吏共同治理。”李弘扭过头,欣赏的看了看支持他立场的上官婉儿一眼说道。
“区别在哪里?”武媚淡淡的问道,她向来都是如此,在没有弄清楚一件事情的时候,问话永远比见解多,只有当她确定了,自己已经完全了解了李弘的想法后,她才会发表她的见解。
而不是像李治一样,不管听到哪里,但凡觉得有问题,就会立刻提出来异议来。
“区别就是,豪门望族只能代表一部分阶层的利益,官吏却可以代表整个天下人的利益。只要彻底清除五姓七望,兴办私塾或者官方学堂,让所有的人都有机会读书考取功名,不问出身的给他们入仕的机会,如此一来,永不了多少年,我大唐的官运,就有可能出自各行各业。”李弘看着他龙妈若有所思的眼神,郑重地说道。
第902章 吏途
李弘自然是也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太过于理想化了,但任何事情总要循序渐进的往前迈出一步才行,才会知道接下来的问题会出现在哪里,又该如何解决。
但如果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局面,举荐与科举并存,虽然历史上举荐早晚会被取代,但如今大唐的发展步伐极快,如果这一方面完全不能跟上,那么很有可能在大唐的辉煌过后,就又会回到原点,甚至是到时候还会出现一定的历史进程的倒退。
所以想要让历史的车轮不会后退,就必须允许让大户人家兴办私塾,官府大力开办学堂,从而大规模的取缔以及彻底消除五姓七望的声势,让他们要么是没落,要么是混迹于这些私塾、学堂之中,而不是天下士人共同仰望的标杆,成为他们的准则。
武媚同样是有着自己的想法儿,当初有一段时间,李弘曾经是极为看好出身于名门望族的官吏,认为他们在为官一道上的高度,以及耳濡目染接触的方方面面,远远比寒门士子要高,但这并没有多少年,李弘如今就要自己主动否认自己当年的决策。
即便那个时候他还没有登基,还是以一个太子的身份,在掌管尚书省成为尚书令后,大力在吏部推行的决策,但如今他已经是皇帝了,如此出尔反尔的主动推翻自己的决策,他就没有考虑过身为一个金口玉言、一言九鼎的皇帝的颜面吗?
李弘低摇着头笑了笑,而后抬起头说道:“比起朝堂社稷,儿臣的颜面算的了什么?如果能够做到儿臣想要的,儿臣才不会在乎什么颜面呢,何况您又不是不知道……”
“对,你不光是天下间最会吟诗作赋的皇帝,还是脸皮最厚的皇帝。”武媚冷冷的看着李弘无奈的讽刺道。
嘴上虽然如此说,但她心里,对于李弘继续深一步的改革,在弄清楚了李弘的最终目的后,心里头还是挺赞成他这一举动的。
“在你李弘心里,名门望族以及天下士大夫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及哪怕是寒门士子通过科举后的官吏吗?”李治想了想,依然是觉得如此干脆的撇开能够为江山社稷出谋划策的士大夫,与寒门士子一同治天下的想法,有些不靠谱或者是靠不住。
不管怎么说,虽然如今大唐四海升平、强盛繁华,但自己这个儿子性子一项变化莫测,自己的决策自己都能推翻,谁知道自己百年之后,这货在少了自己跟皇后的监督后,会不会把朝堂跟江山治理的更加的乌烟瘴气。
“乱世出枭雄名相,治世显明君贤臣,盛世生昏君贪官,这是历史不变的规则,天下士人为官为名为利都可以,但总比名门望族为了更大的利益掣肘朝纲,干涉朝政强吧。何况,就像儿臣让温柔所唱的浅白词曲一样,想要让更多人的读书认字,圣贤书当然必须读,但一些浅显易懂的道理,比士大夫以自己的理解作注后的经史子集来开民智要容易的多吧?”李弘笑着说道。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太过于理想化了,甚至完全不存在这样的人,毕竟人无完人。而且那些士大夫,名门望族里有声望的大儒,哪一个家里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情?哪一个真正能够做到修身齐家?在阶级思想中,在他们的思想中维护、生根的是阶级,寒门在他们眼里与贱民一样,但在皇室乃至朝廷眼里,在这个盛世大唐,如果按照他们的理解,我皇室在如今四海升平的环境中,接下来就应该为他们树碑立传了,可凭什么啊?”李弘无奈的摇摇头,他心里很清楚,要想绕开这个社会里的士人阶级,朝堂政事、国策制度直达最底层,就必须要绕开这些中间的阶层跟他们的利益,从而把皇室江山的稳固扎根于民,有求于民,如此一来,只要百姓不造反,士大夫阶层,名门望族想要造反,想要阻止朝堂的决策,那就是难如登天了。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话说回来,这礼记里的话,说白了还是在于个人的自身修养,可现在看看名门望族的家庭,再看看我大唐皇室,上至父皇、母后,下至宗室亲王,除了李贤之外,我大唐的皇室如今不比那些名门望族和谐?我们岂不是已经走到了他们那些大儒的前面,为天下人已经树立起了一个典范?”李弘说到最后,看着李治那冷笑,突然间觉得自己说的有些秃噜嘴了,把李贤这块父皇的心病又给提了出来。
果不其然,接下来李弘就没有了刚才那样侃侃而谈,李治、武媚精心倾听的机会,而是变成了李治对其冷嘲热讽以及痛心疾首的遥望安西方向。
不过总体来看,这一趟前往洛阳的行程,已经完全脱离当初李治着急忙慌的要达洛阳的意思,反而变成了一次皇室家族成员的旅行。
马拉火车这一路上想停就停,想走就走,看见一座山从车旁经过,龙爹便会命其停下来,而后便开始游览山河大地。
从长安到洛阳,不论是走官道,还是如今这史无前例的,一眼望不到的尽头的铁轨上行驶的马拉火车,都绕不开的便是黄河。
偶尔能够看到湍流的黄河从一侧流淌而过,偶尔也能够看到水流平缓的黄河,被天地里的农人引水灌溉着天地里的禾苗。
但每当马拉火车经过时,总会时不时多出一些附近的军队,远远的护卫着皇家一行,从而使得天地里的百姓,一下子便能明白,这是天子的仪仗。
一些农人遥望着那一群群的人,以及模模糊糊的仪仗,心中顿时充满了兴奋,这一辈子显然是没有白活啊,没想到被家里的老婆赶出来下地,竟然看到了大唐的皇帝一行人。
虽然以他与皇室仪仗之间的距离,压根都不能看到一个清晰的面孔,但就是远远的望着那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隆重阵势,他也能够猜测出这应该是天子出行的样子。
武媚这一路上,时不时的回味着李弘的话语,特别是李弘极其蔑视的说着那些士大夫,压根就没有治理过一乡一县,更没有任过州、府的父母官,有的只是在家里苦读圣贤书,而后从古人的书籍里总结出来的经验,侃侃而谈的本事儿无异于赵括的纸上谈兵,给他们一府一州治理,怕是到最后百姓饿着肚子也要懂之乎者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