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幸福的云端一下子跌落到凄惨的地狱,想来就是房慕青如今正在经历的一切吧。
“你确定?”李弘淡淡的问道,语气平淡的没有丝毫情绪。
房慕青跪在地上无声的点着头,一旁的房夫人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情绪,同样乞怜的跪在地上,希望能够得到太子殿下的允许。
“准。”李弘看了看两人跪伏在地上的身影,淡淡地说道。
第二日天还未亮,原本就已经早早忙碌起来的内侍省里,两道清瘦的人影,缓缓的登上了一辆马车,而后从侧门慢慢的驶了出来。
同样,宗正寺内,一辆马车在经过宗正寺、大理寺的检查后,拉着李贤也缓缓驶出了皇城。
大明宫的空中花园内,冬季里难得的鲜花、绿叶,依旧是争相绽放着自己的美丽与芳香,李治身披厚厚的皮裘,脸色有些潮红,在武媚的陪同下,望着两辆马车车辕上,如同鬼火一般的灯笼,渐渐汇合到了一起。
一前一后的两辆马车,充斥着寂寞与萧条,在城门打开后,被一队兵士开始押送着往西行去。
李哲站在城门口,望着马车的背影,旁边自己的马车里,原本给李贤准备的御寒衣物,以及等一些路上的用度之物,都被李贤跟房慕青二人无声的拒绝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非要抢那个位子,有什么好,闹的现在什么也没有了,连个……走吧,回去吧。”李哲匆匆钻进马车,清晨的冷风渐起,冰冷刺骨的寒意,让人根本不敢迎风而立。
空中花园内李治的身后,花吉匆匆走了过来,低声说道:“陛下、皇后,城门口是英王李哲在给沛王送行,并无其他人,太子殿下是今日一早才离开内侍省回到东宫的,并未去送沛王。”
“今日早朝呢?也被他停止了?”李治的视线从模糊的夜色里缓缓回移到皇城,一排排的宫灯照耀下,看不见哪怕一个前来上朝的臣子。
“是,陛下。夜里头东宫下发了旨意,已经告知各个府衙,三日之后上朝。”花吉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地面说道。
从昨天开始,整个皇宫一直沉浸一股压抑的气氛中,哪怕是如今站在大明宫内,最高的空中花园里,也能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压抑的气氛。
早起的宫人们更是各个小心翼翼、谨慎行事,就是连说话的声音,也是比平时还要低声三分。
“三日之后上朝!有多人陪着李贤前往巴州的?他的家臣、奴仆有多少人跟随?”武媚嘴角闪过一抹冷笑,淡淡的问道。
“回皇后,除了房先忠的夫人外……便只有沛王府修纂王勃一人。”花吉再次回道。
李治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神色之间已经颇有不满,哪一朝哪一代,也没有说废黜一个皇子后,让人只身上路的,家臣奴仆乃是私有,论罪行处,也该是跟着李贤一同,被流放至巴州才对。
“陛下,这是太子让您做主呢,看见东宫过来的人了吗?”武媚望着朦胧的晨色间,模糊不清的几道人影,快速的向皇宫内走来说道:“怕是名单都给您拟好了,只等您批复了。”
李治略微沉吟,又是无声的叹口气,如果是真如皇后所言,是李弘把这份情谊让给了自己来做,让李贤记住他跟皇后的恩情,这件事儿,从头到尾,看来最为委屈的便就是他李弘了。
紫宸殿书房内,一封密密麻麻的名单,不出所料的被摆放在了李治书桌上最为明显的地方,随着朱红色的笔在纸张上起起落落,一份多大三十人的名单,被李治勾画了出来。
而武媚却是在一旁无奈的笑了下,看花吉拿起名单就要离开,便伸手给拦了下来,拿过那张多达三十名单的纸张,挑挑选选后,在原本勾画了的名单上,否决了十个人名,这才再次递给了花吉。
“二十人足矣,再多的话,怕就到不了巴州了。”武媚淡淡的说了一句。
李治不出声的摆摆手,示意花吉下去吧,待书房无人了后,才开口说道:“那王勃为何被李弘如此重视?当年做《檄英王鸡文》被朕赶出长安,后又被李贤怜惜才华被召回,此人为何要被李弘连同李贤一起流放呢?”
“此人才华横溢,但李弘却从小就不看不起此人,不过对于此人的才情,李弘倒是很佩服。前些日子王勃还曾做了一首送华阴县县尉的诗赋: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武媚一边说,一边拿起毛笔,把这首诗书写了下来。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李治念着诗的后两句,不由自主地说道:“可惜了如此才华,却是……但愿前往巴州后,还能作出如此佳作。”
第651章 定调
三日之内会发生什么事情?每一个朝臣都不知道具体会发生什么。但同时也都知道,这三日之内,绝对会有震动朝堂的大事件,或者是哪个朝臣被治罪。
太常寺少卿高政被家人以私刑处死,震动了整个朝堂上的所有官员。每个人都知道,这是家人怕高政因为沛王亲近的关系,而牵连到家人,迫不得已只好动私刑处死高政,给朝廷一个表态。
随后,刘纳言、许叔牙、成玄一、周玉宁等与沛王李贤亲近的官员,都被刑部一一监押。
曹王李明的族亲、越王李贞的族亲,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被大理寺、宗正寺联合羁押,因沛王一事儿连坐者多达三十余人。
云中都护府副都护不知何故在家中服毒自尽,云中七个上折冲府,一夜之间,与安东都护府、安西都护府共七个折冲府进行了防地互换。
三日以来,每一个前往当日沛王府参加了婚宴的大臣,一个个正襟危坐在家里,魂不守舍,不知道会不会突然间会有刑部、大理寺的人突然来敲门。
而一些并未与沛王走近的官员,则是利用这三日,在家中妻妾的陪伴下,饮酒作乐寻找灵感,准备以一首首绝佳的诗赋,来赞美长安的繁华跟祥和。
到了最后一日的下午,整个长安城,不等那可有可无的宵禁在暮鼓声响起时,每个街头的行人,已经变得比冬天树木枝头上的残余树叶儿还要少。
白纯无聊的坐在一边,看着李弘蹲在地上,与几个将作监的宫人,摆弄着地上一摊的小方木块儿,各个聚精会神,像是对长安城这几日的变换,一点儿也不曾察觉般。
“杀人不过头点地,身为统治者,只有无能为力之人,或者是把控不住局面的统治者,才会以杀人这种下等的处政方式,来震慑异心之人,才会以这种方式求取一种和平。说白了,只有对自己不自信的人,才会以处死的方式来对待异己,当年先帝不恨魏征吗?死了之后挖出来鞭尸算不算?但魏征没死前呢?先帝见了魏征不也得夹起尾巴当皇帝?允许朝堂有不同的声音,但绝不允许有人觊觎江山社稷就对了。”李弘一边跟将作监的几个人摆弄着那些小方块儿,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
而在丽正殿的正厅之内,除了白纯以外,小雪等四个宫女,芒种等四个太监,纪王李慎、河南府尹娄师德、宗楚客、上官仪、裴行俭、崔元综、李峤等几个官员,此时也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先帝当年发动玄武门之变,而后登基为帝,此事儿怕是用不了一天,就已经传变了整个大唐了吧?但你们可曾见过先帝以杀人来堵天下之嘴?为何先帝玄武门之变后,不以杀人灭口这等方式来消除后患?因为先帝知道,就算是你把所有知情人杀了,此事儿也不可能不被传出去,再者便是,先帝拥有强大的自信心,他相信大唐在他的统治下,将来他所要取得的成就,完全足够掩盖人们对玄武门之事儿的看法,所以啊,我又怕什么?我就不能效仿先帝吗?”李弘把一个刻着一万的方块扔给了将作监的宫人,示意他们再找找看,还有没有多余重复的,一副麻将里,出现六个一万,这要是打起麻将来,还不得让龙爹跟龙妈打起来。
起身接过白纯递过来的温热毛巾,边擦手边看着眼前的一帮人说道:“都回去吧,此事儿就此作罢,无论是杨执柔还是杨思俭,还是其他人,可以治罪,但……都曾为我大唐的江山社稷出谋献策过,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不是,撤职、废黜都行,但绝不可以死刑封天下人之嘴,嘴长在别人身上,就让他们说去吧,也算是给我们一个鞭策。先帝在世时,一年都不曾处死一个囚犯啊可是,记得那是哪年来着?贞观七年是吧,先帝可是很有魄力的赦免了四百名死囚回乡一年,而第二年呢,不还是一个不差的都回来继续受刑了?当然,此时的大唐与先帝那时不可同日而语,但此种事情,效仿一次又何妨?”
李弘神情轻松,在宗楚客等人的身上扫来扫去,只见这些官员各个小心翼翼的彼此互望着。
有些人还想要劝谏李弘,有些则是听着李弘的话,不由自主的点着头。
但这一次他们的到来,目的是出奇的一致,便是希望太子殿下能够利用重典,来惩治这一批跟随沛王谋反,或者是平时与沛王亲近的臣子。
可让他们失望的是,听东宫里的宫人说,这三日来,太子殿下没有处置任何朝政,就是叫了几个将作监的宫人,这些天一直在做这些木头方块儿。
上官仪、裴行俭、崔元综等人再次互望一眼,彼此用眼神交换了意见后,一行人不约而同的向李弘行礼道:“臣等明白。”
“好了,下去吧。明日就要上早朝了,真不想上朝啊,不过好在,元日前这是最后一个早朝了。”李弘伸了个懒腰,看着一行人鱼贯而出,突然看着任雅相的背影说道:“任尚书等下,其他人也等一下。”
众臣于是只好停下脚步,看着李弘手里捏着一块木头方块儿,上面刻着几道竖条,缓缓走到门口,扫量着他们说道:“把你们的人撤回来吧,与孤兄弟一场,没必要做的太绝了,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