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些种子是卖给百姓还是无偿发给百姓?”李弘好奇的问道。
李素节这些年在封地上过的是很接地气的生活,对于这些基层的事情知道的自然是要比李弘多,听到李弘的话瞪了一眼说道:“自然是拿钱买啊,上好的种子是给勋贵豪门的,百姓家里哪买得起?富裕点儿的最多选一些中等的种子,穷的揭不开锅的呢,就选些最下等的,等来年秋收后呢,按照租庸调,包括欠官家的一并还回去。”
“下等种子收成如何?”李弘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看了看离他们这桌不远处两个老者落座,正在那里津津有味儿的给茶水里加葱姜等等。
李素节在心里默算了下说道:“嗯……基本上在还完官家的种子跟上交的租子后,余粮足够一家人吃到年关吧,五口人的家庭啊可是。”
“自大唐立国以来,我大唐百姓人口在呈上升趋势,如今已经恢复到了前隋巅峰时期的人口数量,这普通的一家百姓恐怕不止五口人的大有人在吧?”李弘有些无力,既然大唐这么富裕了,怎么一些当年的政策就不知道变一变呢?
当年先帝定量,那是因为人口少,因为连年战乱的缘故,每一户人能够有五口人都算是不错的了,而且加上立国初期,好多百姓上山落草,官府能够统计的人数自然是便少了,所以按照那时候的制度,给予今日的政策,那便是于国于民都有利的政策。
但现在不同了啊,人口基数稳定上升,每家每户都在增长人口,而府兵又不在计算之内,如今这些粮食,自然是租庸调后就不够百姓在灾年填饱肚子了。
“嗯嗯,确实是如此,但是当初先帝就是这么定的,朝堂之上谁敢否决先帝的决策?”李素节看着李弘,意味深长的问道。
“你别看我……”
“三位公子请了,老夫并非是有意为之,但此距离过近,刚才老夫一直在倾听三位谈话,显然是对这粮食决策不满了?”旁边桌上的一位老人走了过来,指了指两桌之间的距离,微笑着说道。
李弘望着一袭黑色衫袍,戴着幞头留着胡子,身材不算是很高,但整个人显得很儒雅睿智,站在李弘旁边。
“不敢不满,怎么,难道老先生也认为这先帝留下的决策如今看来不合时宜了?”李弘望着那四十来岁约莫五十的中年人,示意他不妨坐下聊聊。
“那就多谢公子了,不如与我那一位友人,一同谈谈如何?”在大唐,三十多岁开始自称老夫大有人在。
李弘笑着点头同意,中年人便把另外一位年龄相仿、神态举止颇有一股官威的中年人叫了过来,于是五人便坐在了同一张桌上。
两个人看了看李弘他们的茶水,再看了看自己的茶汤,只是有些错愕的互望了一眼,并没有说话。
“敢请教公子是哪里人氏?想来不是洛阳士子吧?”还是由一开始搭话的中年人开口问道。
“在下李白,这位是家兄李素,这位乃是在下红颜,京兆人士。”李弘睁着眼睛说道,他也相信,以这两人的毒辣的眼睛,恐怕一眼就认出白纯这妖精乃是女扮男装了。
而两人的反应也是如此,听了李弘的话后点了点头,自我介绍道:“在下一介布衣司马林,这位乃是在下多年好友娄先生。”
“见过两位先生。”李弘微笑着说道。
司马林,那就应该也是世家了,这个时代,门阀观念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就算是没落的世家,身为后世子嗣也是会挂在嘴边,是对先祖的一种尊重。
司马世家在北魏除了司马阳曾担任过征东大将军后,再往后期就已经渐渐没落、淡出了朝堂之上。到了前隋、大唐时期,更是没有任何一个能够上得台面的大人物了。
而旁边那位稍显干瘦,被称为娄先生的想来恐怕就是河南府尹娄师德了,在李弘出现在这里后,竟然能够不期而遇,李弘也不知道这是真的巧合还是假的巧合。
“不知二位先生来此是买粮么?”李弘眨巴着眼睛,好奇的问道。
“哈哈……买粮也没有在这里买的,官府的粮仓都只会在城里卖粮,这荒郊野外的谁来买粮?万一在路上被劫持该怎么办?倒是三位公子,气度不凡、雍容华贵,不知道来这快要被朝廷废弃的回洛仓何事儿?”司马林随意的问道。
“就如刚才所说,崇文馆里的先生交给我等的任务,如今这下等的粮食种子多少钱一斗、一年能够产多少,是不是足够百姓填饱肚子,便是我等来此的目的。”李弘看了一眼一直没有说话的娄师德说道。
司马林在李弘说完后,也是若无其事的看了一眼娄师德:“去年荒灾时,据说可是当今太子殿下的崇文馆为民解忧,那什么应急机制在关键时刻,利用户部管辖的粮仓为百姓免费发放粮食,如今你们这是为今年的春种做打算?”
“打算谈不上,不过是来看看……”
“这户部向来与崇文馆交好,但回洛仓已经没有户部、司农寺所管辖的粮仓,三位公子来这里之前,难道不知道?”娄师德突然打断李弘的话问道。
“不知道,不过就算是户部、司农寺的粮仓不在回洛仓了,那么这剩余的储粮都归谁监管?不会是河南府吧?河南府去年的荒灾跟京畿道的比起来好像也不遑多让吧?今日这车水马龙的,不会就是准备给百姓放粮吧?”李弘看娄师德一脸严肃,官威架子倒是不小,张口就是户部、司农寺的,带着明显的压人意味儿。
“李公子说的好!说的好!哈哈,娄兄,怎么样儿?如今看来不是我一个人在为民请愿啊,三位少年公子也是忧国忧民忧天下,也是希望你们这回洛仓的粮食能够赶紧放粮给百姓啊,去年的荒灾百姓就是靠户部、司农寺的放粮挺过去的,现在回洛仓户部、司农寺的粮仓空了,不就是等着你这河南府给放粮了嘛,总不能让朝廷从含嘉仓放粮吧?”司马林听到李弘的话后身心愉悦。
他今日与娄师德来此处,就是他磨着娄师德过来看看,他不相信娄师德嘴里所说的回洛仓没有余粮了,至于河南府百姓缺粮一事儿,只能等着朝廷决策了。
所以,他今日拉着娄师德过来,就是想要眼见为实,希望劝说娄师德以河南府名义放粮,不必等到朝廷下发文书了。
明明这么多粮食储放在粮仓,难道真的要等着发霉也不给百姓发放吗?虽然自己只是一介布衣,但并不代表自己就不能有忧国忧民的情操不是?
娄师德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高兴的司马林,再扫视了李弘三人一眼,哼道:“回洛仓虽然准备弃用,但没说是现在就弃用,从前隋建成到如今,回洛仓乃是河南的重中之重,如果今年再次放粮,再赶上天灾人祸又该如何?岂不是还得放粮?这河南府哪里来的那么多粮食免费发放?”
“今年不放,百姓都饿死了,尸横遍野了,你的粮食放给谁去?你让百姓拿什么交租给您?难不成就真要守着粮食发霉、百姓吃树皮树叶果腹?”白纯小脸一冷,在司马林笑容刚刚凝结在脸上,便不客气地说道。
第364章 娄师德的难处
娄师德跟司马林诧异的看着白纯,没想到这个绝美的女子言语如此锋利,虽然说的是这个理儿,但如此咄咄逼人的口气,倒是让人觉得惊讶。
两人不由的望向白纯的两个同伴,只见两个同伴理所当然的喝着茶水,对于白纯咄咄逼人的语气,没有丝毫的反应,像是就该如此说一般。
“朝廷社稷为重、官为本、百姓次之,难道要放弃朝廷的安定、勋贵豪门、达官贵族的死活,把这所有的粮食用度到一群百姓身上?朝廷、勋贵豪门、达官贵族的死活谁来管?到时候闹到朝廷之上,岂不还是老夫的责任?”娄师德一脸义正言辞,看着白纯反驳道。
“百姓次之?荒谬!如果没有了百姓,您这大官给谁当去?您到底是百姓的衣食父母?还是豪门勋贵、达官贵族的家臣……”
“放肆!本官乃朝廷堂堂从二品官员,岂容得你如此侮辱朝廷命官?无故攻讦朝廷命官理当捉拿问罪!”娄师德一拍桌子怒声道。
但此举非但没有把李弘、李素节、白纯跟司马林吓到,倒是把桌面上的茶杯都拍的跳了起来。
“小女子只是就事论事,并无污蔑、攻讦大人您的意思!先帝当年与郑国公魏征问策时就曾经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此看重百姓的圣言,不知道大人您为何却视百姓如蝼蚁,轻视天下苍生的性命!这难道是小女子无故攻讦大人您吗?”白纯脸色更冷,虽然是女扮男装,但丝毫不影响在李弘眼里,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绝美仙子形象。
娄师德同样面色铁青,气的呼哧呼哧的大声喘气,特别是听到这个小娘子说道大人二字时还故意加重语气,听起来更像是对他的侮辱!
娄师德黑着脸看了看有些尴尬的司马林,要不是他多此一举,听到三个人在这里乱弹琴,今日自己也不会受此羞辱。
再看看陪这位小娘子而来的两个公子,一个个神情专注的陶制茶杯仔细的打量着,好像在他们眼里,这个茶杯上面,有比眼前这个还要绝美的小娘子在那杯面上似的,死死盯着一动不动!
但司马林却惊讶的发现,那娄师德原本冰冷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在看着那两个专心致志欣赏茶杯的年轻人时,竟然在缓缓的放缓和,到了最后,脸上甚至是硬生生的挤出了僵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