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电话给王杭安,好歹她有和狗共享一条牛肉干的情谊,怎么也不能不管不顾,看她能不能养一养。
电话很快接起,我还没说什么,王杭安语气急促对我发问,“亭亭,你有没有看见我姐,我姐好像离家出走了。”
我说没看见,多大的人了,还离家出走,王钊宁平时在学校挺高调的,和别人早恋的事被她妈闹到老师面前,一定是觉得太丢脸才要走。
有一阵,我俩坐前后座,我也羡慕这人,羡慕她那么显眼,长得好看,成绩又好,老师也很看重她,我偶尔能和她说话,当时大冷的天,我穿了件冬季的校服,别人见我就笑,我还没闹明白,后来是王钊宁指出前因后果,原来校服的腋下裂开一条缝,班上其余人笑够了却没人告诉我,我找不到针线来缝,干脆脱下这件衣服,在冬天的教室瑟瑟发抖。
王杭安下课过来找我,问我怎么不穿那件衣服,我指出那条裂缝给她看,她说,“就这样啊,你一进来我就看到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害我被别人笑一上午。”
“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告诉你,你就会像现在一样把衣服脱下来,对不对,感觉挺冷的。”
就是这件事让我感觉她们两姐妹的想法真的完全不一样,但我觉得王钊宁人其实还挺不错的。
这之后她常常和我借小说看,她要我把王杭安看过的那几本书给她看看,她把书还回来,那书从来没有折过角,也没有折痕,只是油墨的味道又淡几分,看出来她挺爱惜也挺尊重,她还会顺便送我几个焦糖小饼干,可我不喜欢焦糖饼干,就全给王杭安,王杭安常常饿着肚子来上学,因为她妈每天就给她这么些钱,她还把钱给她姐买了早点,她自己吃屁。
一下课,王钊宁会和几个隔壁班同学在走廊上讲话,叽里呱啦,一眼能望到头的人生里,她们怎么有这么多话讲,而她们对我却无话可说,我一句话也讲不上。
王杭安坐在窗户边离后门又近,如果不是上厕所或者去食堂,她屁股都不要挪一下,一墙之隔,她和她姐真的挺不一样的,有时候我也学王钊宁站在走廊边上,试图感受她所见到风景。
结果看见王杭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只手撑在桌面,一只手翻动书页,她那个认真安静看书的死样子,挺无聊的。
“那我打电话问问别人。”
王杭安预备挂我的电话,我让她等一等,“那天你从我家回去,有件事我忘记说,王杭安,你和你姐,你们不是夫妻,没什么克不克,妨不妨,碍不碍的,再说了,金生水,水又生木,不到绝路,还有生机。”
“我知道了”,她很久才说了这么一句,电话被她挂断,怀中的小狗去处依然没有着落。
我看着怀里的小土狗,“你怎么不是只野猫,听说猫肉挺酸的,没人吃,你也不是只宠物狗,它们可金贵了,你没人要,送不出去,别人只想吃掉你。”
“你怕了是不是,其实不要怕,人家牛以前比你苦,四时辛苦不说还要被人吃掉。”我又想到什么,我告诉它,“不过下辈子还是不要当狗了,也不要做人。”
我站起蹲麻的腿,终于还是把狗抱回家,一步一步朝楼里走,我们俩暴露在整栋楼的暗影子里。
我小心的抱住它,避免触碰它的伤脚,走得畏畏缩缩,直不起腰来,胸口腾起一阵暖意,想着每天从我嘴里省下一口,难不成还养不活它,这狗聪明,看见我妈就呜呜的叫,孩子声音,惹人怜爱,竟是一点不怕的,人类才伤害了它,它却转眼就来邀宠。
想不到我妈竟然也挺喜欢,我抱它上来还担心养不下,其实好养活,家里也和个狗窝似的,正合适,每顿剩饭剩菜都倒给了它吃,喝稀的喝稠的总有它一口,不过几日,它变得肥肥胖胖,有天,我妈说出去带这只狗打疫苗,下午回来,活蹦乱跳的狗不见了,带回来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原来她托狗肉作坊的人把狗处理掉了,她告诉我,“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养只狗挺费劲的,正好晚上,吃狗肉火锅给你爸补补。”
我养活一只狗是给他人做火锅汤底。
我妈把狗带走的时候,这狗认主,舍不得我,我不知道它打针会不会痛,我当年打的时候挺不乐意,小狗眼神可怜巴巴,我还安慰它来着:“等你痛过了,你就是我们真正的家人了。”
晚上我们吃了一顿狗肉火锅,我缠住我妈问,“你们要杀死它的时候,它叫了没有?”
“你问这个干嘛,叫了的吧,我也不敢听。”
“叫了就好,叫了就好。”它还是知道怕的,知道怕就好。
我也想通了,这样一只无依无靠无主的狗,没牵狗链要么被人打死要么被狗肉贩子偷走,与其等它不知道死在哪里,让我白白操心,现在死在我面前也挺好,生死都有下落。
我不这样想,又能怎么想呢?
小狗是不是也会后悔当时因为一口吃的被我带走,就像我有时候会怨恨我妈为什么要生下我,我欠她欠我爸一条命,可我就一条命,不能劈成两半,这辈子还不完了。我爸在房里大喊大叫,要吃要喝,他就怕饿着自己,无论是狗还是人,活一世还不就为了这一口吃喝。
我妈问我,好不好吃。
我说,“好吃”,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一口也没动,明明什么也没吃,但是我跑到卫生间吐了好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