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自是不再犹豫,赶紧打开车后座门钻了进去。
“多谢了!”她说。
谢煊俊眉轻挑:“不客气。”
车子刚刚上路,开了不到几十米,天空的浓云变得更加乌黑,淅淅沥沥的雨点,转瞬间已经变成了瓢泼大雨,天色仿佛突然就进入了暮夜。
采薇心道幸好上车快,不然指不定得淋成落汤鸡,这大冷天的还不得冻死。她想说点什么缓解车内那因为陌生而不太自在的气氛,然而车子穿梭在大雨滂沱,耳朵里全是哗啦啦的雨声,只得作罢。
光线暗沉,大雨落在前挡风玻璃,雨刷擦擦地刮着,也不太看得清楚前路。谢煊专注开着车,车内没人开口说话,倒也不觉得尴尬。
也不知行了多久,本来还算平稳的车子,忽然重重颤抖了两下,吱的一声停了下来。因为是忽然熄火,驾驶座后的采薇,在这剧烈的晃动中,一个趔趄,往前栽去,眼见要一头磕在椅背上,谢煊下意识反手一挡,护住了她的额头。
采薇惊呼一声,坐直身子,问:“怎么了?”
谢煊没立刻回答她,只是收回手,尝试点火,但是没成功。
他皱了下眉头说:“车子出了点问题,我下去看看。”
天空如同破了洞一样,雨势丁点未减。谢煊从椅子下取出雨衣,随意披上,打开车门走到车头去检查。
采薇皱眉看向挡风玻璃前方的男人,只见昏沉沉的光线下,他向前躬着身体,双手打开引擎盖。因为雨太大,顺手抹了把眼睛后,又飞快盖上引擎盖,回到了车内。因为雨太大,他才在外面站了片刻,便裹挟了一身冰凉的水汽,拿下雨衣帽子时,额前已经在淌水。
采薇问:“怎么样?”
谢煊边脱雨衣边回她:“雨太大没法修,得等小点才行。”
采薇忧心忡忡看向窗外。这一带有些荒凉,应该是快过了闸北,又还未进入租界,周围几乎没有什么建筑,只有小山坡,以及不远处的苏州河。黄包车自然是没有的,就算有,这么大的雨也没法坐。至于步行走回去,更是不可能,别说她没伞,就是有伞,这么大的雨,也不知要走多久,而且十有八.九会迷路。
这样看来,除了等雨停,别无他法。
谢煊脱掉了雨衣,在手套箱翻了下,大概是找手绢,但是没找到,只能用手随意抹了两把脸上的雨水。采薇见状,从手包里掏出手绢递上前。
谢煊愣了下,接过来,终于是将被雨水打湿的额头擦了干净。擦完,顺手还给她。
采薇随口道:“你用吧。”
谢煊心知这些千金小姐讲究,被人用脏的手绢大概是不会再要的,扯了下嘴角,随手塞进了手套箱。他看了眼外面黑沉沉的天色,道:“估计这雨还得下一阵。”
采薇嗯了一声,忽然打了个喷嚏。如今已经是仲冬,正是最冷的时候,加上又遇上下雨,坐在车里也冷得厉害。
谢煊回头看了她一眼,退了身上的腰带和枪套,将衣服解下来。采薇还没反应过来,一件带着男人体温的军服,已经兜头盖在自己头上。
“将就着穿上吧!”
这人可真是粗鲁,采薇有些无语地将衣服从自己头上拿下来。这铁灰色的军服,除了还未散去的温度,还隐隐有烟草的味道,不算浓烈,所以也不至于难闻。
她是来自一百年后的现代女性,并不保守羞涩,但是手上拿着这件带着男人气息的军服,还是有点不太自在。
她看向前方的谢煊,见他只着一件夹棉的衬衣,问:“你不冷吗?”
谢煊道:“我们在军营,数九寒冬也常常穿单衣的,习惯了。”
采薇哦了一声,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也不再矜持矫情,赶紧将衣服披在了身上。她如今才十七岁,身体纤瘦娇小,这军服在自己身上,就如同挂了个大面袋一般空空荡荡,她只得稍稍裹紧了些,于是那衣服上陌生的味道,争先恐后往自己鼻间钻。
好在身上是暖和了不少。
外面的天色暗,车内的光线更暗,要不是雨声滂沱,孤男寡女待在这昏暗的狭小空间,只怕早就让人不自在。
采薇不动声色地看向前方的男人,昏暗之下,只看得到一个模糊侧面轮廓,他微微低着头,从裤袋里掏出了一只怀表,重复着打开又盖上的动作,不知是因为无聊,还是等待让他不耐烦。总是,显然是没有和身后人闲聊的打算。
算起来,两家因为联姻的事,闹得不算开心。他出于绅士礼节让自己上了车,但对于她这个江家小姐只怕是心中不以为意。采薇也懒得主动开口,一来是不想自讨没趣,二来是这人总是一副倨傲冷漠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个好沟通的——哪怕从请她上车到给她衣服的行为都算得上绅士。
但也仅此而已。
两个人一前一后,就这样各有所思地等着雨势停下来,然而老天爷像是专门跟人作对似的,那雨水不仅没有减小的架势,还越下越凶。
因为昨日那惊魂的险遇,采薇昨晚睡得不是太好,也不知是不是雨点拍打车身的节奏,有催眠的效果,靠在窗边的她,竟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而坐在驾驶座的谢煊,无聊地玩了会儿怀表,是真的有点烦了。他放下表,从手套箱里摸出烟和洋火柴,正要点上,忽然想起后排还有个女孩儿。转过头借着微光,正要问她介不介意自己抽烟,却见那后面一直安安静静的人,早不知何时和周公约会去了。
他微微一愣,轻笑一声,收了烟,心想这丫头胆子还真够大的,孤男寡女待在车内也敢睡着。
车内光线太暗淡,女孩的面孔没在暗影当中,但仍看得出年轻昳丽的轮廓。
谢煊只淡淡扫了一眼,就转过了身。
采薇这一觉睡得还挺沉,睁开眼,外面的雨还没停,她揉了揉额头随口问:“几点了?”
谢煊拿起怀表看了眼:“快六点了。”
“啊!”采薇轻呼。
谢煊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饼干和一个军用水壶递给她:“这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先随便吃点垫垫肚子。”
采薇接过来,看了眼,那饼干应该是军用打压缩饼干,小小一块却又硬又沉,她问:“你吃了吗?”
“吃过了。”
采薇抿抿唇,不得不说,还真有点饿了。她撕开饼干包装,咬了一口,味道寡淡,而且又干又硬,吞咽时差点没噎到,赶紧拎开水壶对着壶嘴灌了两口凉水。顺利吞下后,她舒了口气,却忽然又意识到手中的水壶是谢煊用过的。
她也不是那么讲究的人,但跟人共用水杯这事儿,还是个男人,不由得让她涌上一股不自在。
为了转移自己这点矫情,她开口问:“这是你们行军时吃的干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