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下听,他们甚至还有更大不敬的打算。
——卫家正在考虑,如若诞下的是个男孩,是否要偷梁换柱,弄个刚诞生的女婴出来。
他们谋划的只有权力,可虞谣还沉浸在幸福里,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席初惊得双腿发麻,险些摔倒,匆忙扶住墙壁。
屋里因此而听到了动静,低声一喝:“谁?!”
片刻的安寂后,他重新有了力气,推门走进寝殿。
卫玖惊然起身:“贵君?”
而后,在他还在判断他是否听到了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握住了剑架上的剑。
“贵君你……干什么!放下!”卫玖外强中干地喝他,他却悍然拔剑,干脆利索地一剑刺去。
卫家是书香门第,府中女子尚无人习武,男孩更不会去碰刀剑;不像他,家道中落,规矩松散,后来虽进了宫,但得女皇信重,想学剑便就学了。
是以卫玖根本连躲闪都来不及,利刃刺穿身体的声音噗地一响,接着便是淋漓而下的鲜血。
这样一剑刺过去的时候,他是怎么想的呢?
席初后来也曾不停地回忆。
年轻气盛是有的,如果不是热血上头,他不会这样冲动;愤怒和害怕是有的,他不敢想象虞谣因此丧命。
但嫉妒,大约也是有的。
虞谣把一切的爱意都给了元君,他却这样骗她,连她的命都要骗走。
在之后的两年多里,她给他定下了“嫉妒成性”的罪名,各种折磨又接连不断,他便开始慢慢说服自己,那样做主要就是因为嫉妒。
这样自我麻醉之后,痛苦会稍微减轻一点,因为他在告诉自己:你活该。
但当时,分明不是这样的。
如果只是嫉妒,在元君死后,他至少会有短暂的快意。可事实上,他连一丝的畅快都没用过。
他首先想到的是,他杀了她最爱的人。
宫里顿时陷入混乱,正在祈福路上的女皇也匆匆赶回。她动了胎气,却依旧强撑着去看元君。
他也因此见到了她,那时他的手上还满是元君的血。
她疯一般地跟他动了手。她虽不是个很娇小的姑娘,他想制住她也并不难,可他却连躲闪一下的心没有,被她打到鼻青脸肿。
最后她扼住他的喉咙,咬牙切齿地告诉他:“这件事,我们没完。”
他原本以为,她这样出了气后,至少能听他说说原因,可她再没听他说过一句话。
他在之后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里,费尽心思地想见她、也试过托别人帮他带话,无一例外都被她拒之门外。
可他只是想告诉她,这孩子不能生。
卫家不会因为元君死去就放弃夺权。
孩子一降生,她就死定了。
但他没有太多时间一直这样尽力下去。
她的身孕已经四个多月,愈过五个月再小产,极易母子俱损。
所以他花了入宫十年来的全部积蓄,终于买通她身边的宫人,用一剂滑胎药换了她的安胎药。
大熙立国以来,从没有人敢害女皇腹中的孩子。
他也自问过这样对不对,因为她那样的爱着元君,或许宁可自己死去,也想让这个孩子平安长大。
但他最终觉得,不是那样的。
既然元君带给她的美好根本就是一场骗局,她就不值得因此丧命。
况且,已经活生生站在这里的她是人,而尚未降生的孩子连人都不算。
他以为这样能一了百了,可是他失算了。
他没想到她恨到极处竟反倒没有杀他,也没料到她会诏元君的弟弟进宫。
所以他以为的终结之处,就这样成了他痛苦的开端。
他准备好了赴死,甚至准备好了承受凌迟之苦,她却觉得,这依旧不足以一解她心头之恨。
更可怕的是,因为她没有杀他,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在心存侥幸地等着她回来问一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日复一日,他最终体会到了希望尽被吞噬的残忍。
生活终于变得暗无天日。
席初说完,有些疲累,重重地吁出一口积压已久的郁气,胳膊支着桌子,手按着太阳穴,轻声而道:“大抵就是这样……”他顿了顿,“若有一分别的可能,我都不想动陛下的孩子。”
假若她肯让他解释一次、假若她能对卫家有一丁点防心,担保自己不会死于生产,他都不想那样做。
小产于她而言,太伤身了。
虞谣一时沉默,他又有些忐忑地看她:“陛下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