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灯里可伫着从极险的山峰中采出的陈盐,这盐也不寻常,须用这南海的夜明珠催发,才能渐渐发散,醒人心神呢。”
说着他拨弄那灯里的机括,一霎灯影如万点流星一样从青瓷镂空中散逸出来,说不出的轻柔,渐渐果真似有股清淡香气,连映雪淡淡一笑,便道了声“果然是好东西”,再命光儿收妥了回去置在冷寒阁内。
那年轻公子似是极为满意,四目环顾,只头一回疑道:
“白药师呢?旁的三大剑庄的庄主呢?怎么你一人在此处,难不成你要独独赏雪不成?”
连映雪见他装起傻来,只淡淡一笑,不再多语,光珠二婢却道:
“门主号令,只有踏雪庄主您才肯赏脸前来。”
原来这位年轻公子即是雪剑门四大剑庄的一位庄主,但见他轻轻一笑,哪壶不开提哪壶道:
“这些年不见,你俩跟我倒生份了,从前不是哥哥长哥哥短,怎么今日喊起庄主来?”
光珠二婢听了不由低头羞笑,轻轻喊道:“贤哥哥。”
踏雪山庄庄主姓甘名贤,却是四位庄主中最不贤的,常年不在雪域,只知四处游山玩水,但踏雪山庄终究没出过什么乱子,大家也就少费心思管他,而连映雪不在雪剑门这几年,他亦不曾回来,门中形势变化,他却似完全不晓得一般,只仍那一副闲人模样。
正调笑间,那门外依次高声通传,暖帘开了,来了三位皆是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只见他们皆是着一身黑袍,进门只抱拳大概朝门主见了礼,便依次坐下了。
连映雪瞧在眼里,晓得当年选继任门主,这三人本就是偏帮白无恤的,若不是她以雪剑门门主嫡传的剑法武功强压住声势,恐怕未必轮得到她当门主。至于甘贤这个人,向来是不理大事的,真要问他,他定是东倒西歪,墙头草般恼人,大概这也是白无恤不爱结交他的缘由了。甘贤见诸位已落座,他便也依位坐下,光珠二婢忙依依奉上好茶。
一杯茶饮毕,连映雪淡然道:
想必四位门主都已派人查看过今日寒冰九道上的女尸?
问雪山庄庄主姓雷,名天,长须赤脸,最是性子急,大咧咧答道:
门主怎么罗嗦起来,雪剑门弟子素日同吃同坐,怎会无人认领?
连映雪不以为忤,只软和道:
“既如此,那中原来的贵客皆是下榻在四位庄主的剑庄内,平日也有人打理饮食,各自庄内可有人见过这位女子?”
那雷天一时答不上来,却见另一位清瘦白净的庄主,缓缓答道:
“大门派的女眷随从,不下百数,且常常各自打理饮食,我等也未必管得那么仔细,若管仔细了,岂不是反落得待客如防贼的名声?”
连映雪目光扫向这位访雪庄庄主秦落,道:
“倒是我失察了,既然四位庄主都无头绪,那可有人认出这马车可是我雪剑门的?那原本驾车的骏马可有人追回?”
一直默不作声的融雪山庄庄主傅素安稳坐交椅上,声极沉静道:“门主所想,我等早已想到了,只是那马奔向雪域中,荒雪茫茫,恐怕早已力竭冻死,至于马车,定不是我雪剑门的。”
连映雪听出些眉目,道:“莫非傅庄主看出些端倪?”
傅素安不急不忙,徐徐答道:“门主可看出那马车车辕上有一掌痕烙印,乃高手内力所成。”
“确是有一掌印,只是如何从掌印就可看出这马车不是我雪剑门的,我倒不通了,不知傅庄主有何见教?”
傅素安冷笑道:“我一老巧哪敢在才智卓绝的门主眼前班门弄斧。”话毕,傅素安再不愿多说一句,只专注饮茶,连映雪知他故意考教她,不由轻笑一声,道:
“适才在寒冰九道上,我瞥过那车辕上的掌印一眼,不像是杀人比武的掌印,只因他那一掌不重不轻,若真要夺人性命,定会再用上几分气力。”连映雪话微微一顿,不由看向甘贤一眼,只见他隔岸观火正观得热闹,满脸笑盈盈瞧着她,似有好戏一般,她不由笑道:
“踏雪庄主见多识广,想必成竹在胸?”
甘贤放下茶杯,忽立起身来,三击掌喝彩般,又抱拳朝诸位作了揖,大笑道:“几年不见,诸位这虚与逶迤的功夫又深厚了许多。”
甘贤这一讽刺,三位庄主面上便有些不好看,连映雪却仍是淡淡笑容。早知他乖张,想不到如今更乖张,只得圆场道:
“甘庄主想必在外游历奔波辛苦,不如先回庄内歇息,此处我自然会与三位庄主议事。”
甘贤见连映雪这等好心,不由道:“映雪儿果然还是这样解人心事,那我怎么好意思让你独自发愁呢,”说着他又转向傅素安,笑道:“傅庄主你也莫要拐弯抹角了,那一掌印打的不偏不倚,又不是夺命掌,岂不多余?明眼人一瞧便知,那掌印不过是为了遮掩马车上烙下的门派徽记罢了。”
甘贤摊掌一笑,又旋过身子朝光珠二婢道:
“二位妹妹觉得如何?”
光珠二婢不由得掩袖轻笑,只见甘贤又道:
“既是大门派的马车,想必大家又要问这马车为何无人认领,依我之见嘛,恐怕是家丑不可外扬之意。”甘贤瞧了三位庄主一眼,又自问自答道:“哎哎,三位庄主想必又要问,既要遮掩,这女尸怎么会被抛在这最显眼的寒冰九道上?”
甘贤嘿然道:“那是因着有人原本打算趁雪夜抛尸,谁料马车在寒冰九道上失了足,摔了出去,这响动立时要招了人来,只好急忙忙将门派徽记用掌力除去,而那女尸,自然就和马车一块被留在了道上。”
连映雪看甘贤一番演说,甚是自得其乐,不由微微笑道:
“诸位庄主以为如何?”
雷田最为实在,声如洪钟道:
“他奶奶的有些道理!那接着当如何?总不能任这大门派的龟儿子把烫手山芋往我们雪剑门扔吧?”
连映雪刚要答话,却见融雪庄主傅素安起身道:
“甘庄主高才,我等才智昏庸,在此处反而添了乱,且各自庄内杂务颇多,实在抽不开身,此事只能请门主多劳了。”
访剑庄主秦落也附和推委,连映雪早料到有此着,不恼不急,只淡淡笑道:
“既如此,有劳几位庄主奔走了这趟,各庄内事务还倚仗诸位了。”
“岂敢岂敢。”那两位庄主依言就起身而走,雷田与他们一伙,虽有些好奇心性,但也仍是依言离去,殿内只留下肆意闹了一场的甘贤,云淡风轻对连映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