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小铺子里有这样的一个女人,是件令人惊异的事情。油灯的微光被竹笼割裂了,映射在她裸露的丰润肌肤上,令人想起那些绝艳而斑驳的古画。女人一身浅紫色的裙衣,精致华贵,裸露的双肩和胳膊上,肤色莹白得令人目眩,四五个蓝晶的镯子套在一起,叮叮当当地作响。
“你知道是哪一柄。”首领沉声道。
“这一堆的金子,这么高的价钱,来买一柄剑的下落?你们是怎么想的?”她捂着嘴吃吃地笑,丰盈的唇上残留着没有卸去的妆彩,嫣红的唇膏中分明是混了金粉,透出一股奢靡诱人的艳丽。
“这个你不用管,”对面领头的人皱了皱眉,声音里透着冷厉,“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外面就有一辆马车,我们今夜就送你离开西京,带着这些黄金。从今以后,西京的事情跟你再没有半点关系。”
桌子的一侧是孤身的女人,另一侧却是整整齐齐的戎装武士。他们披着烫了金边的牛皮束身甲,手工精湛,腰间带了长刀,一色的暗红色大氅,高高的立领半遮住他们的脸。那些脸一样的瘦削,皮肤深褐。温暖的灯火映在他们的眼睛里,就骤然变得冷厉起来。都是些二十多岁的精壮男子,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女人半裸的胸口。他们的目光不断地巡视着周围,像是些窥探猎物的蛇。
他们也是绝不该出现在这个小铺子里的人。
“各位大人别急呀,我就说说我现在知道的,”女人恋恋地在金锭上抚摩了一阵,“你们看看值不值这个价儿。不过……我说了你们可也得说,我还不清楚你们的来历呢。把这个消息卖出去,就算我离开西京,也未必真的能从大理寺的眼皮下跑掉。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得罪了堂堂的帝朝公卿,官府一道海捕文书,就算我逃到天边,谁能保证不被抓回来?这盒子黄金,怕不是给我陪葬用的吧?”
“你说出来,我们自然会保护你的安全,我们也不希望官府把你从千里外再抓回来。我能相信你不出卖我们么?”首领冷笑了一声。
“呵呵呵呵……”女人也跟他一起笑。
“何必那么麻烦?我倒是听过灭口一说呢!”女人忽地又不笑了。
首领脸上的笑容忽地消失,他一翻眼,目光就由窥探的蛇变成了凶狠的毒牙,死死盯住女人明媚的双瞳。
“明帝六年的冬天,安吉奥?维多里奥从广州北上,取道会稽郡,从岭南穿过重重关卡的封锁,来到帝都,帝都锦衣卫一共有四百二十六人奉命劫杀他,而安吉奥?维多里奥却是孤身一人。我整理宫内的书札,有一封来自西方骊轩国的密信,没有署名,请帝朝协助捕杀安吉奥?维多里奥。因为这个人,是‘劫杀教派’的重要首领之一。‘劫杀教派’和‘鬼谷’是什么关系,我想不用我多说了吧。”
女人完全不在意对面森冷的目光,玩弄着自己的长鬓,悠然地说了起来,像是讲一个坊间说唱的故事。可是这个故事一开始,所有武士都屏住了呼吸,首领漆黑的眉锋也跳了跳。
“安吉奥?维多里奥所持的行牒是南海国所颁发的,行牒上他的名字叫安天裔,城门外的行署有他入城的记录,那是十二月的九日,他所携的物品中包括长刀一口和重剑一柄,都记录在行牒上。不过是三天后,帝都锦衣卫全部进入西京,而当日夜里在青龙街的驿馆,有一场恶战,后来收尸的时候共计四十多个死人,里面没有安吉奥?维多里奥。其实,死的都是帝都的锦衣卫,只不过帝都的公卿们不提,帝朝的皇帝也不追究。事情就被压了下去,从此再也没有任何的记录留下。”
“没有记录?”首领插了进来。
“行署没有出城的记录。无论是安吉奥?维多里奥或者安天裔,他就消失在西京城里了,谁也不知他去哪里了,你要问的那柄剑也跟着他一起消失了。”
“消失了?”
“是啊,就这么没了。这也没什么稀罕,这里是西京城,天下第一大都会,多的是胡人,多一个少一个,谁都不会注意。”
女人咯咯轻笑起来,发间那支凤凰衔珠的钗子轻轻地点头,像一朵花在枝头上轻颤。女人想笑就笑,完全不在乎桌子这边的人,仿佛周围是她独自的舞台,她是个自喜自悲的优伶。首领的心里忽然顿了一下,不知怎么的,这个女人在笑,他却觉出一股隐约的悲意。
“还有呢?你说你知道那柄剑的下落!”他压下心里的一点不安,加重了语气。
“那柄剑?安吉奥?维多里奥配的那柄重剑?”女人还是吃吃地笑着,掩着口,“我也去过丹碧宫的武库,可是里面的剑少说也有千柄,都是名剑,你们要的剑是什么样子的?我只是一个女官,不会用剑,你们也别以为我什么都知道。”
“一柄青灰色的重剑,剑很长很重,至少有四尺五寸,重量不下三十斤,剑面上有卷云和星星一样的花纹。绝对没有另外一柄剑和它相似,你只要见过,就不可能认错。”
“哦,是那柄剑啊。你要说,我还真的想起来了,不错,我见过。”
“真的?在哪里?”首领的眼睛亮了起来,带着难忍的喜色。
女人轻轻捻着自己的裙带,长长的睫毛一眨,斜瞥着首领,“我都说了那么多了,你们可还没有说你们的来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