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琴将周蘅留下的信取了过来,信瓤一半在信封里一半露在外头,玉娘见了,侧了首对珊瑚秀云笑道:“这是怕我们不看哪。你只搁在一边,待圣上来了,我回过他再做主张。”珊瑚就笑道:“奴婢压一个月的月俸,里头一句实话不能有。美人是没瞧见奴婢到掖庭时那周采女的模样儿。”玉娘听着这话倒是来了兴趣,将身子坐直了,微微一抬下颌。珊瑚知道这是要她说的意思,便将来龙去脉告诉了玉娘知道。
原来那采萍才说出是替周蘅送信的,玉娘便遣了珊瑚带着她合欢殿的腰牌去了掖庭。如今掖庭里剩下的采女废了一个朱德音,一个凌蕙叫皇后拢了去,玉娘更不用说,如今已是宠妃,乾元帝看得她如掌上珍一般。余下的采女中又有几位叫乾元帝赐给了皇室诸王为侧妃为侍妾,如今只剩下了三名采女,各自占着一个屋子。周蘅便是其中一个。
周蘅却没住着她从前的那间屋子,倒是搬在了玉娘同朱德音从前住过的那间。偏是周蘅见着珊瑚之后,感叹了番,只说是同玉娘,朱德音两个从前虽偶有纠纷,倒比其他人熟悉些,如今各在东西,等闲不能相见,所以搬到这屋子来,也算是聊以慰藉。
珊瑚说罢了,因向玉娘道:“奴婢倒是奇怪呢,这些话说得仿佛美人亏欠她似的。”玉娘听在这里也明白了,无非是同采萍跪在外头一样,要人觉得她这个昭美人凉薄冷血,不念旧情罢了,非但不恼,反笑了,这手段儿断不似李皇后能使出来的,倒是好刨除一个了。因对珊瑚秀云两个笑道:“我可不是欠了她了。”大家是一块儿进宫的,这会子她是昭美人,乾元帝正偏宠她,便是高贵妃等闲也不敢来招惹,周蘅依旧是个采女,心上如何能平,在她眼中,便成欠了她的,所以肯来走这一遭,好从中得利。
如今宫中能有势力摆下这个局的,无非是三个人,李皇后、高贵妃、陈淑妃。李皇后虽有势力,手段却是直接得很,做不来这等细水长流的事;余下的无非是高贵妃同陈淑妃了,高贵妃自是个有手段的,不然也不能以承徽出身,做到了贵妃,连着皇长子都是她所出;陈淑妃为人则更不能小觑,只看景和就知道了。玉娘正思忖间,外头太监们呼喝“起”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这是乾元帝的銮驾正过来,前头敬事房的太监们正开道呢,玉娘眉间微不可见地一蹙。
玉娘早卸了妆,好在皇帝仪仗即长,走动又缓慢,待得玉娘重新梳妆,走出合欢殿接驾,乾元帝的銮驾才到合欢殿前的直道上,远远见玉娘领着宫娥太监们跪在殿前,乾元帝脸上不由自主地就笑了,示意停轿,走过来亲手将玉娘扶起,两个携手进殿。进得殿中,乾元帝在上首坐了,因笑问玉娘:“朕听说,今儿有人跪在你殿前?”
玉娘一些儿不觉得奇怪,自乾元帝将她晋为昭美人,安置在合欢殿之后,未央宫中便对她人人侧目,个个都盯着瞧,只想寻出她的不是来,今儿有人跪在殿前,自会到处传说,务必要叫乾元帝听着,想来这也在设局人计划之中。玉娘心中早有计较,便是乾元帝不问也是要说的,故此就将周蘅留下的信送到了乾元帝跟前,脸上带着微笑:“是掖庭的周采女托妾往外送封信给她的伯父伯母,周采女自己不好出来,倒是请托了个洒扫上的宫女过来。妾知道了,就叫周采女自己过来了回,写了这封信下来,妾回头就叫人送出去。”
乾元帝听了只说是:“掖庭又不是暴室永巷,一样好往外递信,如何就求在你跟前。”倒是无可无不可。玉娘见乾元帝有此一说正中下怀,就将珊瑚所说周蘅那做派说了乾元帝知道:“她这般念着妾,妾倒是不记得她了,现时想起来倒有愧呢。”乾元帝听说,只以为玉娘没察觉其中门道,不然也不能直承自己不记得故人了,果然心思单纯,笑了几声,将玉娘鼻子捏了捏,又拉了她在怀里坐了,笑道:“真是个糊涂孩子。”言辞若有憾,实乃心喜。
玉娘故意嗔道:“妾哪里糊涂了。”这样的娇嗔,乾元帝倒是肯受用,反笑道:“是是,你不糊涂。只若是那周采女日后再来寻你,休要理她,你是朕的昭美人,可不是她的信差。”到此玉娘才暗自松了口气,知道虽那人在暗处,可在乾元帝眼前还是自己抢了先手。
又说合欢殿前这一出,乾元帝都知道了,未央宫上下又有哪个不知道的。高贵妃仿佛是忍耐不住的模样,在玉娘来给李皇后请安时,似笑非笑地说:“昭美人,人都以为你温和,可从前有朱庶人,今有周采女,怎么个个都同昭美人你过不去呢?由此可见,做人还是莫要忘了根本的好。”
高贵妃即开了口,她到底是积年的宠妃,又有皇长子在手,诸妃从来不敢得罪,见她开口自然有奉承的。尤其是那个刘美人,如今玉娘和她同为美人,更有封号,已压过她一头去,早怀恨在心,见着由高贵妃挑头,自然是接着高贵妃的话,不阴不阳地将玉娘损了回。
玉娘因要看哪几人同此事有干系,只是不辩解,半低了个头,瞧着倒是一副委屈忍耐的模样。高贵人见玉娘不开口,就把眉头一皱。
王婕妤在一旁看着高贵妃脸色,这时便出来道:“贵妃娘娘,妾以为昭美人同周采女不过是一块儿进宫罢了,哪来的许多交情?这样跪在殿前恳请,分明是周采女嫉妒昭美人得了圣上青眼,故意为之,要坏昭美人名声。娘娘从来是个明理的,妾说得可是不是呢?”
高贵妃就冷笑道:“我如何知道是不是?你不如问昭美人去!”刘美人在一旁掩了口笑道:“昭美人,你说是不是呢?”
陈淑妃原是一直没开口的,听着刘美人这话,忽然就道:“殿下在这里呢,一个个的,都忘了规矩吗?”
李皇后这里还是黄女官先将她劝下了,只说是:“殿下如今可不要纠缠在这些上,若是惹恼了圣上,与殿下大计不利。”李皇后如今正一心要收养凌蕙腹中的孩子,御医已说了,这一胎十有七八是个男胎,所以倒也忍耐住没为难玉娘,可见着大伙儿为难玉娘,正中下怀,哪里肯为她出头,正在上头看着。
忽见王婕妤又替玉娘出了回头,正觉得可惜,不想陈淑妃又将自己拉了进去,她素来是不擅长在这些上的,也只得道:“罢了,原也没什么大事,昭美人到底还小呢,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日后改了就是了。”
陈淑妃脸上就露出笑容来,立起身对了李皇后敛衽一礼:“殿下说得很是。”复又坐下。高贵妃只将陈淑妃看过几眼,脸上也露了些笑容:“淑妃果然是光风霁月。”陈淑妃向高贵妃微微点头:“姐姐谬赞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宫斗真是件辛苦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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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新人
大殷朝开国太祖皇帝以为后妃四星,既立正后,复有四妃,与典法不合。故皇后之下只立三妃:贵妃、淑妃、德妃,三妃皆为正一品;淑仪、淑容、淑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各一人为九嫔,正二品;婕妤六人,正三品;美人九人,正四品 ;才人九人,正五品;宝林二十七人,正六品;御女二十七人,正七品;采女二十七人,正八品,后宫份位,由此定制。
大家都是一品妃位,高贵妃虽是贵妃,也强不过陈淑妃许多去。从前高贵妃还能仗着乾元帝宠她,不将陈淑妃放在眼中,如今乾元帝都偏向了昭美人,高贵妃一个月里也难得见上乾元帝一回,便是祭出从前屡试不爽的景明想父皇了,也效用不大,因此对上陈淑妃,高贵妃底气也不如从前。这时听着陈淑妃言若有讽,也只得冷哼了声,嘴角微微一垂,只说是:“昭美人勿要多心。我这人素来直率,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便不喜欢。哪像有的人。”哼哼两声,将陈淑妃斜了眼上下打量了回,就把头转了开去。
陈淑妃情知高贵妃指的是自己,只做不懂,只同玉娘笑道:“说来人有百种,有的意气相投,便是偶一相逢,也能成好友。有的冰炭不和,便是长年累月地相处,也不能交心。周采女一事,昭美人无须介怀。”这话一语连消带打,即将高贵妃讽她暗藏机心的话堵了回去,又抚慰了玉娘一番。
高贵妃陈淑妃二人打着口舌官司,玉娘看在眼中,一时难以分清哪个更有疑问些,只觉得自己从前自恃聪明,也太过托大,不过得意了一两回就将人都看低了。如今周围虎视眈眈,竟不知道哪个是暗中那人,后心都隐约有汗,到底年轻,养气功夫还不足,脸色隐约就沉了下去。
在诸妃眼中,看着便是玉娘为着周蘅的事尴尬了,各自称意,又有人笑道:“各位姐姐们,可别说了,再说下去,昭美人可就要哭了,她这样娇怯怯地模样,哭上一哭,就是妾见了,也要心疼的。”在心疼两字上尤其加重了音,众人都知道这是指玉娘爱在乾元帝跟前哭,哄乾元帝心疼她,都是会心一笑。
玉娘顺着声音看过去,说话的女子二十七八岁模样,生了张长圆脸,两道眉毛画得极长,几乎要插入鬓角去,笑眼弯弯地看着玉娘,却是窦充容。
说来这个窦充容也是乾元帝东宫时的老人了,乾元帝经年不往她那里去的,可每回晋升妃嫔,念着她是东宫老人,倒是从来少不了她那份,不想这个从来独来独往,便是李皇后跟前也不大肯说话的窦充容今日忽然凑起了热闹,这一番话也不知是玩笑还是讥讽,倒是不大好接口。
陈淑妃将窦充容看了眼,只道:“不想窦充容也肯怜香惜玉。”就想将此事揭过了,不想窦充容却笑道:“妾哪里是怜香惜玉,不过是说句玩笑话罢了。昭美人一贯和气,必不能为着这个就恼了我。”又笑吟吟地看着玉娘,话说到了这里,玉娘便知道窦充容是冲着自己来的,一面想着自己哪里将她得罪了,一面道:“充容说得是,妾总还是分得清的是不是玩笑,不能为着几句话就恼了的。”
窦充容这才向陈淑妃笑道:“淑妃娘娘您瞧是不是,妾就说昭美人是个和气的。”又对玉娘笑道:“昭美人即不恼我,日后我到合欢殿去坐坐,昭美人想来也是不会叫我吃闭门羹的。”玉娘把窦充容看着,微笑道:“窦充容若来,妾自扫榻相迎。”
要知道乾元帝如今除了玉娘处,便是在宣室殿或温室殿处理朝政,少去其余妃嫔处。玉娘在椒房殿时还罢了,虽乾元帝不喜人挤在一处,可大伙儿借着给李皇后请安的机会还能到玉娘的偏殿走上一走,也有遇着乾元帝的时候,好歹还能见着面。如今乾元帝将玉娘安置在了合欢殿,便是顺带走上一走的机缘也没了,只得各找借口过去。这回玉娘叫窦充容当众将住了,不得不答应请窦充容去合欢殿,而去了那么回之后,只要没破脸,日后再走动起来,名正言顺,昭美人也不好不见的。
这样好的主意,怎么偏叫平日不哼不哈的窦充容使出来了呢?椒房殿中除了李皇后、高贵妃、陈淑妃以下无不扼腕,早知这昭美人这样好说话,自家就该开口的,只是窦充容做得,她们自然也做得,正要跟上,不想窦充容又笑道:“好了,好了,妾开了这个讨人嫌的口呀,只怕跟上的人就多了,倒叫昭美人为难了,妾就不在这里坐了,免得昭美人后悔。”说了盈盈站起,走到李皇后座前施了一礼,扬长而去。叫她这番话一说,便是想趁机开口的,也无颜跟上了,只得各自悻悻,暗地又将窦充容埋怨了回。
因觉着窦充容这回举动奇怪,看着起衅,实则有回护玉娘的意思,陈淑妃就颦眉向窦充容的背影看了眼,又注目看向玉娘,玉娘也叫窦充容这一番举动扰得摸不清头脑,见陈淑妃看她,也瞧了陈淑妃一眼,陈淑妃脸上就微微一笑。
高贵妃看不得这样的眉来眼去,倒是把陈淑妃打量了回,脸上露了些冷笑,又朝玉娘露了些讥讽之意,倒像是讽刺玉娘有眼无珠。玉娘只做不懂,把帕子掩了掩唇,将头低了下去。
李皇后不耐烦看莺莺燕燕们打机锋,看得人都静了,就吩咐了几句要恪守本分,不要胡乱生事等套话,也就命人散了,自己扶着菀香,黄女官两个转身回寝宫去。
李皇后这一走,余下的妃嫔们也三三两两地散了去。王婕妤因有意要和玉娘亲近,看着玉娘要走,正要开口叫住玉娘,好跟了去合欢殿,不想身后的陈淑妃先道:“若是昭美人得闲,就陪我走一段罢。”一行说着一行从王婕妤身边走过,见又叫陈淑妃抢了先,高贵妃便将王婕妤剜了眼,拂袖而去。
陈淑妃同玉娘走了会,见人渐渐地少了,这才问道:“那周采女的信你瞧过没有?”玉娘正不能肯定陈淑妃在这事里有没有插手,忽然听陈淑妃自己提起,脸上微露惊讶之色,只问:“姐姐何出此言?周采女写给家人的信,妾如何能去看它。”
陈淑妃转头将玉娘瞧了眼,掩唇道:“我若是妹妹,这会子怕也不能信人了。人面叵测,谁知道一张如花似玉的粉面下头,掩藏的是什么呢,是也不是?只是我倒是有句话要告诉妹妹知道。妹妹如今是得圣上喜爱,可从前,高贵妃圣上也一般疼爱过。”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留些时间给玉娘想一想她的话,接着又说,“如今殿下身下无子,而高贵妃膝下还有皇长子,皇三子。我虽一直不得圣上青眼,我膝下也有皇次子,妹妹有什么呢?”
陈淑妃站住脚笑微微地看着玉娘,她的言下之意,无非是乾元帝的恩宠是靠不住的,从前能宠高贵妃,如今宠你,日后自然还能有新人,还是孩子重要些。如今她即没孩子,对付她做什么,她陈淑妃便是要出手,对付的也该是高贵妃。
这段话正是个剖白的意思,玉娘听了点了头笑道:“姐姐的意思妾明白了。”却不说信不信,反问陈淑妃:“妾到未央宫还不足一年,许多事不大清楚,有事要请教姐姐,还请姐姐指点。”
陈淑妃早知玉娘是个滑不留手的,自然不指望她这会子就说信不信的。她本也是聪明人,想了想就问:“妹妹可是想问窦充容?”又见玉娘点头,就道:“这倒是姐姐疏忽了,从前竟没想起来,说来这个窦充容,妹妹无事还是不要得罪的好。”说了,就将窦充容的来历告诉了玉娘知道,原来这位窦充容之所以能回回无宠而封,都是因为她是故敬贤皇后乳母杜氏的孙女的缘故。
窦充容的身世说来也可怜,窦充容三岁那年的清明,窦充容的父亲窦昌带了妻子谭氏与窦充容出城扫墓。回城的时候,不知为何,拉车的马惊了,一路狂奔,而后车翻下了斜坡。当时窦充容叫她母亲谭氏紧紧护在怀中只受了些轻伤,谭氏则当场身死,窦昌也折断了腰,自从瘫在牀上,拖了年余也没了。
当时敬贤皇后还在,听着这个消息,起了恻隐之心,就答应杜氏将孙女带在宫中抚养。没过几年,敬贤皇后就薨了,杜氏就带了孙女出宫去了。没几年杜氏病重将死,而窦充容将将十三,尚未许人,杜氏一生一子一女,子即窦昌,女儿极小时就没了,所以杜氏一死,窦充容算是无依无靠。杜氏临死时求人带了信给当时已是太子的乾元帝,只求乾元帝照拂一二,乾元帝念在亡母敬贤皇后份上,回了永兴帝,将窦充容收进了东宫。所以,窦充容虽不受乾元帝宠爱,但有敬贤皇后的遗泽在,日子也颇颇过得,只是窦充容为人气量颇小,睚眦必报,又不爱要脸,所以一旦得罪了她,也是叫人头痛。
玉娘听着这话,就笑道:“原来如此。”陈淑妃又道:“她即要到你合欢殿,无非是要瞧瞧你合欢殿的陈设,你给她看就是了,很不必为了些许身外物得罪她。”
作者有话要说: 阿幂曾想让窦充容叫窦娥的..........
☆、第73章 珍珠
玉娘听着陈淑妃说及窦充容往事,心中如鹿撞一般,或许陈淑妃这番话是故意引她入毂,也或许陈淑妃未觉她话内有关窍。敬贤皇后程氏出身辅国公府,她的乳母自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容貌性情自是不用说,连身家只怕也是查过了三代的,鳏寡孤独之类首先就排除在外,如何杜氏死后窦充容就是“无依无靠”?且杜氏即出了宫,又是如何将信交在乾元帝手上的,不独能递信,还能勾到乾元帝“慈悲”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