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听说师家商队走遍天下,远至朝鲜、三越乃至于西南夷,皆有所往?”刘彻伸出一个指头,慢悠悠的问道。
师旦此刻的心情,大抵好比孔雀开屏,恨不能将自己家族的优点全部拿出来,立刻就是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
刘彻呵呵一笑,道:“朕的第一个条件,就是师家的所有商队,朕都要派人进驻!”
师家的商队,巅峰时期多达百余支,加上外围控制和附庸的其他商队,这一数字可能多达四五百支。
拥有马车、牛车上千辆,大小商船数百艘,师家借此经营起了一个庞大的销售网络。
这样庞大的一个网络,在刘彻眼中,已经算是一个庞大的情报、商业以及监视网络的雏形了。
正因为这样,他才会动心,才会冒险,亲自下场。
只要控制了师家的网络,将之整合。
未来,不管是要将绣衣卫的耳目安插到天下也好,还是刘彻的许多其他计划也罢,都有施展拳脚的空间。
而且,顶着一个民间商贾的马甲,很多事情,都可以放手去做,大胆去试验了。
师旦闻言,立刻叩首道:“陛下旨意,小民不敢违抗,只是……”他俯首道:“小民阖府如今具被迁到关中,往日的伙计、账房以及各路商队的主事人,如今恐怕都不会怎么听命了……”
说话间,师旦眼角闪过了一丝狡魅。
确实,师家下面的很多商队,在师家被迁徙的那一刻,都出现了不安分的迹象。
迁徙关中,对师家是灾难。
意味着从此远离根本之地,属下的管事的,只要不笨,都会寻机自立,甚至贪婪胆大的,趁机黑掉师家的产业,化为己有。
这样的事情,在过去六十年,屡见不鲜。
但是……
当世的巨贾豪强们,见过了过去六十年那些倒在陵邑迁徙制度上的前辈们的下场后,岂能没有预案,留下后手?
这世上,有矛就有盾,矛与盾之间的进化是紧密相连的。
一方强势,另一方就必然会针对对方做出改变。
时至如今,当世大贾豪强,都已经针对陵邑政策,自我进行了变革。
或是在本地与官府紧密相连,用金钱开路,美女为弹,腐蚀和拉拢官僚阶级,借此避开被上报长安,强制迁徙的命运,或是经营出一个好的名声,让官府无出下口,也没有借口,更可狭民意,逼迫地方官,不敢下手。
但这些都只是被动防御。
狡兔三窟的道理,谁不懂?
任何一个能从历次迁徙中逃过的豪强商贾家族,都有着自己的准备与计划。
为的就是防备,有朝一日,假如真的被强制迁徙到关中,自己家族如何涅槃重生。
这些准备中,自然就有着如何规避强制迁徙后,自家名下的主要产业与重要财源,不被强制迁徙所摧毁,好方便在被强制迁徙后,依然能源源不断的提供财富,供给已在关中的家族使用。
历史上,这些商人豪强的准备,确实是精细到了这个时代所能达到的极点。
以师家为例,这个家族通过二三十年的布局,在雒阳城和河南郡的其他商队里,广泛施恩,投资,更与各路人马保持了长久的亲密关系。
主要的大型商队和船队,更是向来被掌握在师家的自己人手里。
所谓自己人,当然是女婿、外甥以及那些出自师家自己从小就培养起来的仆役、家生子。
虽然不可能让这些人一直忠于师家,但最起码,在强制迁徙后的三五年内,师家依靠积威和过往的恩赏,还是能控制住大局。
至于那些不稳的,不安分的,基本都是些小商队或者无关紧要的商铺。
但是很可惜,历史上,他们遇到了不安常理出牌的小猪。
而且,小猪直接掀了桌子。
告緍令可不管你有多少后手,这个法令的主体核心,就是鼓励民众互相检举揭发隐匿的财产,一经查实,举报者可以获得被举报者没收财产的一半。
这就导致,很多人甚至都不需要证据,只要找郡中最富裕的几个人家,随便往衙门递一个举报信,然后就可以坐着数钱——反正,大户家族,肯定都隐匿和瞒报了许多财产。
小猪以力破巧,商贾豪强们再多的布置,再多的后手,都是一拳打在空气里,然后被不讲道理的官兵冲进家里,把财产全部查抄出来。
但现在,可没有任何商人会想到,自己惹毛了皇帝,会导致皇帝开地图炮,放出告緍令这头凶兽。
而商贾逐利,胆大包天,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干的。
像临邛的程郑氏和卓氏,趁着新君即位的混乱时刻,吞了邓通在蜀郡的财产。
这胆子,谁敢说他们小?
此刻的师旦也是如此。
既然有机会能借助皇权,让那些可能会借机从自己家身上咬下血肉,然后逍遥的属下们知道厉害,收回损失,师旦自然不会放过。
刘彻微微低头看了一眼师旦,眉毛一跳,不置可否的道:“此事,不需你担心,朕会让郅都处理好!”
对郅都,刘彻还是有足够的自信的。
这确实是个忠臣。
等河南郡事了,刘彻就已经打算任命郅都为江都王太傅,让郅都坐镇广陵国,开启统一三越之路。
师旦立刻就喜不自胜的拜道:“陛下圣恩,小民感激涕零……”
刘彻的这句话,等于给师旦开启了一个全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