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汲黯身后的那个年轻人叩首道:“小民司马安,拜见太子殿下!”
能称呼太子为家上的,也就只有太子宫的大臣以及朝中两千石以上的官员,其他人,只能称为太子殿下。
这是制度!
“起来吧……”刘彻站起身来,道:“孤听汲黯说,你师从黄允公?”
“回殿下,是的……”司马安站起身后,低头躬身答道,本来,他此刻应该在老家读书的,可是,看着舅舅一下子就从一文不名的士子,转眼变成了储君的身边亲信,现在更是成了太子家令,前途不可限量,司马家要是能坐得住,那就白混了。
于是,请了老母亲说情,说动了舅舅汲黯和外祖父,这才到长安来,准备考举,打的算盘就是万一考不上就走后门。
刘彻走到身前,打量了一下,这司马安,卖相跟汲黯一样,相当不错,身材也挺高大,看来没少吃肉,最重要的是,司马安的气质不似汲黯,看着就像个古板的老头子,司马安相对亲和了许多。
这样的人,别的不说,赶车这种事情和答礼回复,应该是称职的。
于是,刘彻问道:“既是黄允公高徒,想必礼法是懂的吧?”
“回殿下,小民不敢说懂,只能说,大致知道一些……”司马安依旧躬身道。
“善!”刘彻抚掌道:“就劳烦先生,为孤暂做一回洗马,立于孤车上,为答礼谒者,你可愿意?”
司马安如何不愿意呢?
能亲近太子,这可是别人打破了脑袋都想要的事情啊!
于是,他俯首道:“殿下有命,小民敢不从命?”
……………………………………
于是,在凑齐了人马和仪仗后,刘彻乘着马车出门了。
长安的雨依旧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刘彻坐在马车中,掀开车帘,看着车外的景色。
尽管这一切他早已经熟悉无比,但此刻再看一次,却格外有着一种新奇的感觉,他只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焕然一新了。
自太子宫出发,经过武库,就到达了御道,从御道之侧的车道通过。
一路上,无数公侯大臣的宅邸在刘彻眼前闪过。
而他这么一出现,也立刻惊动了沿路的所有大臣公卿,人人侧目,许多人开始窃窃私语。
谁都知道,太子三臣,意味着什么。
而几乎所有彻侯都有机会担任太子三臣之一。
即使不能,将自己家的子侄,塞到太子身边也行!
因此这些天,几乎所有认为自己有门路的彻侯们都活跃了起来,以至于,长安城中的斗鸡斗狗场的生意都滑落了一大半——彻侯们才是这些奢侈生意的最大消费者!
刘彻的仪仗来到馆陶长公主的府邸之时。
早就在门口准备迎接的堂邑候陈午立刻就上前来拜道:“臣午恭迎家上!”
刘彻没有说话,只是站了起来
外面,刚刚兼职车夫的司马安朗声颂道:“太子为君侯下车,立!”
堂邑候陈午连忙起身肃立一侧,同时,堂邑候宅邸大门打开,鼓乐齐鸣,侍女奴仆跪满大院。
刘彻从车上走下来。
司马安又立刻朗声颂道:“太子下车见君侯,君侯起!”
堂邑候陈午连忙上前拜道:“臣堂邑候午恭迎家上!”
刘彻这才满脸微笑的上前,握住陈午的双手,道:“岂敢劳姑父大人远迎?小子彻,愧不敢当!”
同时,刘彻在心中也很满意司马安的表演。
看着司马安这样很简单,但实际上,不是知识分子中的精英根本做不好这活计。
原因很简单。
司马安的所有对答与语言都必须用雅语唱诵。
说实话,雅语这种先秦时代的语言,现在能掌握的十个人里最多一两个而已,能说的这么顺溜的就更少了。
只能说,时代在发展,人类在进步。
先秦时代,流行于关中的语言,到了如今,已经都快成为传说了。
在现在,想要学好雅语,就首先得知道注音,懂反切法,这就需要有庞大的阅读量做基础,不然,根本不知道怎么发音。
“这司马安还是有几把刷子的嘛,再观察观察……”刘彻这样想着,就与堂邑候陈午手拉着手,走进了堂邑候府邸。
“姑父大人,让您与馆陶姑姑久候了……”一进门,刘彻就首先道歉,这是很重要的一个立场。
刘彻记得很清楚,前世,田蚡跟窦婴怎么成死敌的?
就是某次田蚡说要去窦婴家做客,结果窦婴全家半夜就开始准备,一直忙到中午,然后就一直等着田蚡上门,结果等到晚上田蚡都没有登门,于是,被认为是奇耻大辱,这才有了之后灌夫与田蚡之间的纠葛以及一系列的事情。
“家上言重了……”陈午领着刘彻穿过院子,笑着道:“家上能来,臣阖家上下与有荣焉!”
刘彻随便看了看。
整个府邸,显然因为他要来的缘故,经过了彻底的大扫除,所有的宅院,走廊,俱都一尘不染,许多的香炉中更燃起了冉冉清香。
甚至,所有的下人奴婢全部都穿着新衣裳,人人打扮的光鲜亮丽。
看着这些,刘彻也不得不感慨。
随着他地位的水涨船高,所受的待遇,立刻就拔高到了无限接近皇帝的水准。
他这还是来到馆陶的府邸。
倘若他去其他官员或者贵族家中拜访,想必,所受的待遇,肯定会比眼前的还要隆重,甚至不乏有无节操跪舔的。
倘若成了皇帝,那就更是天下都要跪舔了!
刘彻在堂邑候陈午的引领下,来到大厅。
他一进门,立刻就有一群光鲜亮丽,娇颜动人的少女,迎上前来,跪下来拜道:“奴婢等拜见殿下……”
这些少女,基本上都着了薄薄的丝衣,胴体几近透明,让刘彻猝不及防之下,都有些心猿意马。
不过他隐藏的很好,随手挥了挥,表示没有意思,这些侍女奴婢就自动自觉的退了下去。
“我这个姑姑丫……”刘彻在心里摇了摇头,他可还在母丧期间呢!就这么大摇大摆的用美色来贿赂,有意思吗?
况且,刘彻现在根本不缺女人。
他手一招,整个长安的女性都要为他疯狂,任他挑选。
甚至于,他只要放出自己想要女人的意思,无数贵族会排着队奉上自己的女儿、侍妾甚至妻子!
想想看,王娡怎么进宫的?
想到王娡,刘彻就猛然想到了,王娡的妹妹王驹儿,应该快生产了吧?他的第十一个弟弟,可能就在这两个月要生出来了。
“宜将剩勇追穷寇!”刘彻心里下定了决心:“不可给他们翻身的机会!”
实在是刘彻太清楚王娡姐妹有多么顽强和难缠了。
不趁着现在老爹心思完全没在他们身上的机会打死她们,万一这姐妹靠着皇子翻身,那就麻烦了!
这么想着,陈午就带着刘彻走进了大堂。
“太子殿下驾临!”站在内堂门口的两个下人立刻大声宣告:“太子殿下驾临!”
“太子表兄!”一个小小的人影,从里面跑出来一下子就跑到刘彻的怀里,一只小手摸啊摸啊的摸着刘彻身上崭新的太子冠袍,道:“太子表兄换了新衣裳,好好看,阿娇喜欢!”
刘彻抱着这个小丫头,在她额头上温柔的一吻,问道:“阿娇这些天听话吗?可有每天按时吃饭?”
陈阿娇骄傲的撒娇着说:“每天都有吃饭啦,还吃了一大碗!表兄要是不信去问义婼阿姐……”
说着,在她的身后,义婼的影子若隐若现的静立在一侧。
不得不说,刘氏的太子最喜欢在自己的姐姐或者姑姑家里养外室。
刘彻的老爹最高峰时在馆陶这里养着十几个美人,刘彻只养了一个,只能说是真。柳下惠!
刘彻抱着陈阿娇走了进去,一进门,刘彻就看到,除了他的姑姑馆陶长公主刘嫖之外,还有一个人在。他眼帘动了动,笑着道:“姑姑,还有客人在啊?”
那人早在刘彻进门的瞬间,就已经匍匐在地上了。
此刻,刘彻出言,他立刻就道:“臣绾拜见家上!”
刘彻低头一看,好家伙,熟人啊!不是他前世的太傅兼情人的老爹,卫绾又是谁呢?
卫绾出现在这里,委实让刘彻颇为惊奇。
在刘彻的印象中,卫绾可是个大大的老实人啊,从来不会拉关系走后门的。
怎么今天会出现在长安城中出了名的要钱才能进的馆陶府邸,还是在他来馆陶家的时候?
这可不对啊,不正常啊?
卫绾家底怎么样,刘彻清清楚楚,托当年跟卫绾女人偷情的福,刘彻太知道卫绾有多少钱了。
这么说吧。
前世,卫绾将河间郡兵击吴楚叛军。
可是,出征之时,连招募家丁的钱都凑不齐,还是刘彻这个便宜女婿给的……
馆陶长公主刘嫖见到刘彻,立即就笑意吟吟的走上前来,道:“啊呀,太子啊,快快过来给姑姑看看!”
整个府邸,恐怕也就刘嫖跟陈阿娇见了刘彻不需要行礼了。
刘彻微微躬身,笑着道:“姑姑取笑了,侄儿再怎么样,不也还是姑姑的侄儿吗?”
听了刘彻这话,刘嫖脸都笑歪了,道:“太子这么说,姑姑听着舒坦,没让姑姑白疼你一回!”
刘彻笑了笑,对着还跪在地上的卫绾道:“卫公请起……”
将卫绾扶起来,刘彻问道:“卫公长者,可是有事与孤商议?”
这是刘彻所能想到的卫绾出现在这里的唯一原因。
但是刘嫖居然会放卫绾这么一个穷光蛋进门,这就让刘彻有些想不明白了,难道狼居然会不吃羊了?
还是刘嫖解开了刘彻的疑惑,只听刘嫖道:“啊呀,太子有所不知,当年母后困危之时,幸得卫公与袁公周旋,这才没让慎氏那个狐狸精得逞,这不,现在卫公闲置在家,姑姑啊就觉着,这人,不能忘本,就将他请来,让太子给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给卫公安排个官职?少傅啊太傅啊詹事什么的……”
“臣不敢如此想,能见家上一面就足以了……”卫绾躬身道。
刘彻闻言笑了。
刘嫖的话信一半就够了!
十之八九是窦太后发话了,让刘嫖帮着给卫绾谋个太子宫的三臣,不然,以刘嫖的尿性,卫绾这个穷光蛋能进门那就奇怪了!
窦太后的面子不能不给!
更何况,卫绾这种人来当太傅或者少傅对刘彻来说刚好合适。
他与卫绾前世相处过,不需要磨合就可以开展太子宫的工作。最重要的是,卫绾一来太子宫上班,他那个女儿,那个身子丰腴的都能滴出水的女儿岂不就乖乖的进刘彻的嘴了吗?
然而,想要运作这事情,有一个大大的障碍!
刘彻的老爹!
当年,当今天子还是太子的时候,卫绾就已经是两千石的中郎将了。
某次,刘彻的老爹请卫绾去太子宫做客。
结果卫绾当时生病,去不了……
这下子,捅了马蜂窝了……
当今天子是个什么人啊?
睚眦必报!
当时就恨上了……
等到登基,邓通张释之被清算了,卫绾也好不到那里去,要不是窦太后保着,起码是张释之的下场,甚至可能会跟邓通一样。
即使如此,也好不到那里去。
老爹登基后一脚将卫绾提出了朝廷,虽然还挂着中郎将的职位,但也差不多等于是个类似后世的政协养老的决定。郅都的中郎将,就是顶着卫绾上位的。
但卫绾怎么愿意现在就养老?
他才四十多岁,他还大有可为!
刘彻揉了揉太阳穴,这事情难啊!
想要说服老爹,这可不是个什么容易的事情。但不帮忙吧,窦太后、刘嫖的面子又不能不给!
见到刘彻沉默不语,刘嫖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这事情,她可在老母亲面前拍了胸脯的!
卫绾更是一脸苦涩。
躬身道:“臣不敢让家上位臣为难……”说着就欲告辞。
刘彻连忙道“卫公捎带,请让孤仔细想想……”
刘彻放下陈阿娇,来回踱了几步。
前世,卫绾怎么成功的讨得老爹的欢心的来着?
刘彻低头,看向卫绾腰间的佩剑,顿时想了起来,他转过身来,对卫绾问道:“卫公佩剑似乎有些旧了啊,来人,去将孤车上的佩剑取一面来给卫公……”
卫绾跟刘嫖都有些愣了,不知道刘彻这唱的是哪一出。
只听到刘彻一拍大腿,道:“啊呀,孤却是亡了,卫公似乎得了许多先帝所赐的宝剑啊,孤的剑岂能跟先帝的宝剑相比?”
刘彻问道:“卫公,何以孤未见卿佩先帝所赐之剑呢?”
卫绾闻言拜道:“不敢瞒殿下,先帝赐臣宝剑六柄,臣不敢易用!”
“这就对了嘛!”刘彻哈哈笑道:“卫公安心啦,孤会为公在父皇面前成说此事,力争卫公为孤太傅,望卫公不吝辅佐之!”
刘彻低下头来,对卫绾道:“只是,之后,卫公还得想个办法去见一见父皇……”
刘彻这两句话一说完,即使是笨蛋都知道了,刘彻为什么说那些话了。
刘嫖更是笑的脸上都开花了!
对刘嫖来说,没什么比完成老母亲的任务更重要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