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2 / 2)

今萍嵋 暮兰舟 5376 字 2天前

这倒是好东西,娘脸上没有血色,听说吃些猪血有好处。沈文竹笑道:“这怎么好意思白拿你的,我这些兔子肉还有野鸡和你换吧。”

黑子说道:“别客气了,我家就是不缺肉,你拿回去给爹娘吧。”

沈文竹当然不会沾这种便宜,到时候说不清楚,便坚持要给,“这一桶猪血几个铜钱?我今日没带钱,下回买菜时稍到你家肉铺里。”

黑子忙说道:“说给你你就拿着嘛,磨磨蹭蹭娘们似的,你若真要拿东西换,我瞧着你的荷包挺好看的,就用这个还吧。”

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接,荷包到手,明日就会有媒人去家里提亲,这要是嫁人,恐怕一辈子都要困在这鬼地方了。沈文竹眼珠儿一转,计上心来,说道:“这荷包是我姐姐亲自绣的,不能给别人。”其实姐姐那里会女红?都是亲娘朱氏的针线。

沈夜叉远近闻名,一身煞气比世代杀猪的黑子爹还重,据县里一个会看相的算命先生说这个姑娘是夜叉转世,命硬克夫家,娶回去一定倒霉云云,难怪二十一了都没出嫁,谁敢娶个丧门星找死呢。黑子听说是沈夜叉做的,赶紧说道:“那算了,我不要了。”

沈文竹背起竹篓,提着装着猪血的木桶往家里走,说道:“桶我洗干净再还给你,到时候铜钱也一并给你送去。”言罢,转身就走了,黑子想要追上去说几句话,被小雪的嚎叫声吓退了。

提着沉重的猪血木桶,沈文竹心里涌出一抹酸楚,在这个地方,原来一桶猪血就能决定终身大事,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沈家目前住的宅子算是标准的鬼宅。为啥?因为上一个看守草料场的也是发配到白山县的一大家人,男女一共七个,冬天全挤在一个热炕头上睡觉,结果炕壁有裂缝,一个家活活闷死在里头了,七条人命,走的悄无声息。冬天是林海雪原之地死亡人数最高的季节,饿死的、冻死的、冻病死的、呛死的、出门觅食反而被熊瞎子、老虎、野狼等猛兽当盘中餐的、各种死法层出不穷。

这个草料场是供戍边的军马骡子等重要的粮食,草料最不值钱了,没有什么人来偷,主要是防着奸细或者县里的混混使坏点燃草料场,使得军马断粮食,那就是犯了大罪,很可能被军棍处决了,没有油水、责任还大,每日巡逻辛苦,这种活计没有军户愿意做,所以基本都轮到被发配流放到此地的人来担任这份工作。水浒传里头林冲就是被发配看守草料场,后来被陆虞侯一把火烧了,林冲无法交差,只得冒着风雪逼上梁山当土匪去了。

沈家这栋瓦房死过很多流放的人了,反正混的差得就死在这里,混的好的要么遇到特赦回乡离开这个鬼地方了,要么在此地扎根做了其他不这么辛苦的活计,哪怕是屯军田呢也比看守草料场轻松赚的多一点。想当年沈家二房曾经与娼妓为邻都觉得恶心,玷污了自己的名声,学孟母三迁赶紧搬走了,如今沦落到了这个地步,没有资格挑挑拣拣的,好歹上头有片瓦遮住风雨,一家人就这样随遇而安住下了。

朱氏如普通农妇一般,坐在小院木凳上腌白菜萝卜,弟弟沈义言则将一小车白菜往地窖里搬运着,这就是漫长冬天、甚至青黄不接的春天,约五个月的盘中餐了。沈二爷此时在草料场巡逻,本该是沈家的顶梁柱沈义诺却不在这里——他被押到西北充军了,至今了无音讯。

“姐姐回来了没有?”沈文竹将兔身凉在外头风干。朱氏切着大白萝卜说道:“一早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日头越来越短,天很快就黑了,不如要你弟弟去寻一寻?”

正说着话,院门外响起了马蹄声,沈今竹穿着一身半旧的熊皮大氅飞身下马,说道:“我回来了。”她穿着粗布棉袄,一头乌发梳成髻,束在网巾里,一张冷峻的脸没有表情,白山县的人从没见过她笑,一双眸子看得人瘆的慌,夜叉之名名符其实。

文竹将骏马牵进马棚里,倒上草料喂饱了,见家里气氛比较沉闷,于是对着坐在炕上不知想些啥的姐姐喊道:“大姐姐,今日有好猪血吃。”

沈今竹居然嗯了一声,说道:“多放些辣子。”全家被流放到东北,东厂以前的在这里的暗桩探子都由怀恩和怀义交给自己了,加上她已经用金钱铺路,可以保证一家人的安全,不过为了保密,这些事情她都瞒着家里人,自从太后驾崩,京中局势紧张,她甚至安排好了全家人的退路,准备随时死遁离开这里。可是她今日得到消息,东宫易主,太子被废,被封到了隔壁的黑山县就藩,按照旅程估算,太子到达黑山县时,正好是隆冬时节。沈今竹敢肯定,倘若她不出手帮忙,废太子休想看见明年的春天,谁都知道东北是苦寒之地,安泰帝派了内侍眼线们随便让废太子“病一病”,对朝廷报一个水土不服掩人耳目,废太子八成熬不到明年春天了——太后不就是这么不明不白的去了,若连废太子都去了,这些旧臣们岂不是更没有盼头了?

所以太子是要救的,沈今竹不想一辈子都流亡海外,如丧家之犬,如果有一丝希望,她都不会放弃的。

如何救?入夜,沈今竹睡在炕上冥思苦想,这火炕是今年刚修补过了,据说去年漏烟一家人都死在炕上了。如今沈家一家五口都在炕上睡觉,分男女中间隔着一个草帘子而已。身边沈文竹低声问道:“姐姐,又在担心如何过冬了?你放心好了,我和弟弟每天都能打些猎物,天天喝肉汤加白菜也就够了。爹爹今日还扛了一袋面回家,说是帮人写家书给的润笔费,等过年爹爹和弟弟还写春联赚些吃食,肯定能熬过去的。”

沈今竹含含糊糊说道:“晓得了,早些睡吧,明日我有事出去一趟,估摸三五天才能回来,在家好好照看爹娘。”

次日沈文竹将洗干净的木桶并十个钱给了肉铺小老板黑子哥,黑子哥说什么都不要,周围商铺都探头看着好戏,还有人打趣说道:“沈娇娘算了吧,他日这肉铺都是你的,还在乎这十个钱么?”

沈娇娘瞪着大眼横过去,冷冷道:“再胡说八道,小心我去你家门口上吊去!”

围观者只是哄笑,倒没有吱声说风凉话了。肉铺的地下密室里,沈今竹蹙眉对黑屠夫说道:“你要你儿子收敛一些,做做样子就行了,我妹子性子烈,真闹翻了以后不好办。”

黑屠夫说道:“安远侯放心,我这个儿子是打小一手调教的,晓得分寸。这里就是这个风俗,男人总要做出格的表现,来表示这个女人我看上了,你们都别碰。”

☆、第183章 救故主旧臣议谋略,凛冬至恶战即开始

(注:昨晚在11点40分之前看文的读者请重看上一章,舟昨晚犯困手抖发漏了最后几段,隔了十分钟睡前检查错字时才发现漏了赶紧补上,为了不影响这一章的阅读,请回去温习上章)

想要在白山县生存下来是相当艰难的,根据官方统计,白山县是东北地区流放犯人和家属死亡率最高的地方,所以安泰帝刘阁老他们会这片“风水宝地”特意留给沈家人。多亏了这些东厂暗探们的支持,否则沈今竹想要立威谈何容易?帮着她砍两个小流氓手指头是有黑屠夫父子暗中接应造势,连传出沈今竹是夜叉转世的是算命瞎先生也是东厂探子,故意传出这种谣言将打沈今竹主意的人吓退。

瞎先生其实并不瞎,因常年戴着墨色水晶玳瑁腿的眼镜,看起来像个瞎子,所以诨名叫做瞎先生。其实人家是东厂百户档头,和以前沈今竹一个品级,黑屠夫是其手下。摘下眼镜的瞎先生眼神锐利,面容凝重,那里还有半分在街头巷尾招摇撞骗混饭吃的神棍模样?瞎先生说道:

“我们这些都是老厂公怀恩留下来的旧人,当初东海之变,新帝继位,老厂公留了一手,把我们的这些心腹的名册隐藏起来,就是防着新帝包藏祸心,备了一条退路。现在的厂公怀义立足未稳,又要应付新帝他们一帮人,无力培植新势力,所以我们人数比较少,也得不到有力的支援,虽说保护安远侯一家是绰绰有余,但是保护旧太子——安远侯,根据标下的判断,到时候新帝的人要对太子动手,肯定会出动心腹军队扮作山匪动手,以掩人耳目,他们人数多,我们这些人是螳臂挡车啊,或许能护的一时,但长期下去,我们是扛不住的。”

黑屠夫说道:“可是我们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旧太子被害死啊。”虽说废太子被封了崇信王,但是这个郡王头衔旧臣并不怎么称呼,都叫做旧太子。

沈今竹负手看着墙上盯着的地图,黑山县群匪出没,连屯田的军户都有在农闲时拉帮结派拦截过路的商队发横财的,几乎每个山头都有寨主,茫茫林海就是他们最好的屏障,其中最大的山头叫做黑风寨,手下有约五百多个喽啰,黑风寨占着一个银矿,所以招兵买马很是便宜,有军马、火枪、甚至相传好有几门大炮。沈今竹说道:“把黑风寨的底细摸透了告诉我,从寨主到师爷、到手下八大金刚尽量查清楚,五百多人的大寨,粮草盐布等从何而来等也要有个底。”

瞎先生问道:“安远侯是要用这些真土匪对付朝廷假土匪?”

沈今竹说道:“我听市井的人们说黑风寨从不强抢良家女子、也不欺负普通百姓,只抢那些为富不仁的地主奸商,还效仿戏文上的梁山好汉打出了‘替天行道’的旗号来,倘若能招为我用,不妨试一试。”

瞎先生说道:“黑风寨有一个金刚是我们的人,查他们的底细应该不难,不过匪类多变,黑风寨的原身本就是一群来自宣府一百多人哗变的官兵,被军队追杀驱赶到了黑山县,落草到黑山,发现了一个银矿,手里有银子开始招兵买马。所以很不好管束,恐怕是一柄双刃剑,击退了对手,也伤了自己。”

“宣府的哗变?”沈今竹问道:“可是那一年因废棉絮棉袄哗变事件?”这是她印象最深一次的哗变,因为智百户的手就是在那时受伤了,足足养了半年才好。起因是当时皇后的兄弟承恩侯被国千代、掌印太监怀安等人设了圈套,供应给军队的棉衣换成了腐烂的败絮、军粮也换成了霉坏的粮食,由此激发了军队哗变,负责押送粮食棉衣的槽军智百户等人被愤怒的哗变军队保围,当做靶子围攻,·百人队的槽兵回来时只剩下十几个人。

瞎先生点头说道:“安远侯博闻广记,正是那群人。哗变之后首领担心被抓捕斩首,就带着手下逃出了军营,一路往北,扎根到了黑山县。”

沈今竹说道:“先摸底细,找机会和寨主私底下谈一谈,我觉得能打出替天行道的旗帜,内心里恐怕真有招安之心呢。”

瞎先生苦笑道:“可是我们也无法代表官府招安,要对旧太子不利的反而是朝廷正规军。”

沈今竹说道:“今上无道,南边已经开始抵制使用了安泰钱币了,主要是试探这位寨主立场如何,先试试吧,如今我们力薄,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了。如果寨主有意,我会亲自和他谈。”

瞎先生点头认同,说道:“好吧,我命人安排下去,凛冬将至,多条路总是好的,安远侯是天命之人,吉人自有天相。”从这个女人的过去来看,是个运气和判断都不错的人。

沈今竹目光依然焦距在地图上,一个计划在脑中形成了。沈今竹提笔写了好几封书信,叫瞎先生尽快送到,瞎先生看着信封上的地方和人名,不禁大吃一惊,“这——这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的。”

沈今竹拿出几本名帖,说道:“去了那里以后也有人接应的,我的人正在打通这条道路。我晓得这么做后果很难掌控,但是旧太子不是普通宗室,无论生或者死,都要堂堂正正的,让天下人知道他的顽强和不屈,反正他不能像我们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至于后果——反正我已经做到这个地步,

也不差再进一步了。速速去办吧,待大雪封山,行动就不方便了。”

瞎先生看着名帖上的人,暗暗佩服不已,安远侯果然名不虚传,这等人脉、这等胆色、这等计划,真不是普通人能够想象的。

沈今竹从密道里出去,回到“鬼宅”家里,出乎意外的是今天沈二爷从草料场巡逻早早的回家了,沈二爷像个普通东北老农民那样盘腿坐在炕上,吃着朱氏炒制的花生,炕桌上还闻着一壶黄酒,“今竹回来了?上来坐吧,爹有事和你说。”

如今落魄了,沈二爷的腰身依旧挺的笔直,每日洗面刮胡子,用青盐擦牙,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裹在黑色头巾里,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一身笨重的棉袄穿在他身上倒有些魏晋风流的样子。

沈今竹倒了一盅温好的黄酒递给父亲,“什么事?您直说吧。”家人被她连累,都没有谁对她有过半句怨言,连朱氏当着她的面都没掉过眼泪,这让她感到意外的同时,又心生愧疚,总觉得欠他们。如今在白山县,无论她如何神出鬼没,家人也都不问一句她在做些什么,这是一种无声的信任,因此她对家人的态度也有所转变,只是和以前一样刻意保持着距离,不过目的是为了保护他们。比如黑子就是她安排盯着沈文竹的,有些事情说破了反而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