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金陵神童李鱼如何出现在海宁,还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且说李鱼十二岁就中了县试案首,一举成名,读万卷书,也想着行万里路,八月正好是观潮的时候,李鱼便跟随夫子一路南下游历,到了杭州钱塘江观潮,以文会友,开阔见闻,李鱼神童之名渐渐在杭州传开,文人雅客纷纷下帖请李鱼赴各种文会诗会,在一个宴席上,有个海宁的文人请他去家乡观潮,说海宁潮水之壮阔,远盛杭州,李鱼和夫子接受了邀请,来到海宁观潮。
海宁县县太爷在占鳌塔大宴宾客,李鱼和夫子也在邀请之列,高塔遇倭船火炮袭击时,李鱼侥幸逃脱,夫子却已经葬身塔底了。李鱼和惊恐的观潮人群四散逃命,他一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或许真是传言中的文曲星下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巧遇到了领着徐家亲兵卫和倭寇战斗的徐柏和吴敏姐弟。
众人且战且退,到了树林处,又撞见和刺客们决一死战的竹千代和章松,章松他们都是大明百姓的打扮,刺客们为了掩人耳目穿戴和倭寇别无二致,徐柏又认识章松,便出手相救,原本竹千代和章松的护卫们几乎全部阵亡,两人也差点力战而竭,正当赴死之时,徐柏一行人如天降神兵般将刺客清理干净,竹千代和章松绝地逢生。
徐柏见今竹无碍,心下石头落了地,说道:“此处太危险了,我们寻个安全处。”
“如今没有安全处了。”沈今竹说道:“倭寇来势汹汹,方才听这些倭寇议论,说他们筹划很久了,准备了战船、火炮和登城梯,召集了三千多倭寇攻海宁城。倘若海宁城破,呆在城里都不安全呢。”
此时已经快到凌晨了,天边泛起一丝白光,攻城的炮火几乎没断过,也不知海宁县的城墙还能支撑多长时间,一旦城破,倭寇蜂拥而至,百姓闻风丧胆不知反抗,恐怕要上演屠城悲剧了。徐柏一行人对付散兵游勇还行,可是面对三千倭寇还有他们的炮火,就显得螳臂当车,自不量力了。
就在这时,远远看见有零星的光点在海上闪烁,光点越来越多,如繁星一样,隔得太远,天又没亮,不知是大明的援军还是倭寇战船,众人皆屏住呼吸静静等候着,看着繁星慢慢变大、变亮,直到瞧见海船笔直的桅杆,徐松取了西洋望远镜仔细瞧着,突然神情激动的说道:“挂着龙旗!是我们大明的援军,杭州前卫的陈指挥使来增援了!”
一个卫所标准配置是五千六百余人,看海上星云密布般的船只,杭州前卫定是倾巢出动来支援海宁了!此时大明战船之上,杭州前卫指挥使平江伯陈熊忧心忡忡的看着炮火连天的海宁城。他得到紧急密报,倭寇连夜攻击海宁,足有三千之数,而恰好庆丰帝白龙鱼服到了海宁城,连着宫中唯一的皇子也跟来了,倘若有一丝闪失,这江山便要易主了,救驾要紧!
杭州府有个两个卫所,杭州前卫离海宁城最近,因此是第一个赶来救驾的卫所,此刻杭州右卫也路上了。平江伯陈熊此时还不知道,他已经被曹铨举荐做漕运总督,即将继承曾祖父和祖父的荣光,延续陈家在漕运史上的辉煌。
陈熊举起一面三角红旗,发令道:“鸣炮三响,告诉海宁军民,援军已到!”
轰隆隆炮火齐鸣,此时海宁县城守城的军民的体力和意志已经到了极限,濒临崩溃,远远听见海上的炮火,守城军官举起望远镜细瞧着,大声说道:“援军已到!海宁得救了!”
城墙上被炮火熏的漆黑的军民顿时欢呼起来,和声叫道:“援军到了!天佑海宁!”,一人呼喊,万人和之,消息很快传遍了海宁城,城中的百姓们不再害怕的龟缩在家中地窖不敢出门,纷纷打开门户,四处奔走相告,倭寇凶残之名早就传遍了苏杭和福建等地,海宁百姓胆战心惊度过生死劫,仅是一夜之间,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倭寇首领远远见杭州前卫的船只杨帆行驶而来,此时已是黎明时分,天色渐渐亮了,大明水师的白帆如一群鸽子一样飞驶而来,船上伸出黑洞般的火炮喷射出耀眼的火焰,自己率领的二十余艘海船恐怕不是敌手。
见到大明水师密集的战船,倭寇的士气顿时大衰,就如同昨晚海宁军民看见占鳌塔倒一样,倭寇首领面色凝重,这和计划中的相差太远了,按照以往攻城的经验,大明的援军通常至少需要三日才能到,他完全有把握在三日之内攻破海宁城,将这个富庶的古城抢掠一空,然后乘船撤离,给大明援军留下一座死亡之城。
可是从昨晚开始,事情就偏离了计划,完全失控了,以往只要登陆,沿海居民们无不害怕的四散逃命,甚少有反抗之人,可是他们居然在登陆之初就遇到了攻击,藏匿在陆地、预备里应外合的五百人队遭遇了伏击,几乎全军覆没,听逃跑的探子来报,说对方约有两百人左右,均着平民服饰,但是装备精良,每人都配有新式的燧发枪和锻造优良的刀剑,而且训练有素,勇猛无比,在阵前绝无丢盔卸甲的逃兵,居然比日本国真正的武士还视死如归。
这支神秘的军队杀退了倭寇五百人队,将其增援的弹药和粮草抢走,不知拖到何处去了,导致攻城的倭寇迟迟得不到增援,而此时二十艘倭船上携带的弹药即将告罄,打了一夜硬仗的倭寇此刻饥肠辘辘,靠着那些临时抢来的食物充饥,根本撑不到中午。
于是倭寇集中炮灰攻城,将海宁城墙东北角炸垮了,倭寇从这个缺口蜂拥而至,海宁城热血的军民舍命保护城墙,这个缺口几次移手,战斗极其惨烈,最后这个大缺口居然被交战双方的尸体填满了,倭寇首领将几乎所有的火炮都调到东北角去,企图将这个缺口彻底撕开,从此处进城,一旦入城,大明军民意志崩溃,只有抱头鼠窜的份了,这座城市即将在他们的屠刀下颤栗!
可就在东北角城墙被彻底炸垮,海宁守军陷入绝望之际,大明的援军就在海上出现了!震天彻耳的“援军已到,天佑海宁”的呼喊声反过来击垮了倭寇的意志!
怎么办?
倭寇首领看着城墙东北角的缺口,再看着海天之间的大明援军,咬牙说道:“攻进海宁城,转攻为守!
倭寇是孤注一掷的意思了,因为晚上增援迟迟不到,攻城火力不足,便把海船的火炮运到岸上开火,此时船上的炮火几乎已经告罄,若在这时登船逃跑,倭寇的船只肯定会被大明水师包围拦截,大明战船配有火炮,弹药充足,倭寇的船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可能全部葬身鱼腹了。
如此,还不如攻进海宁城,反攻为守,尚有一线生机。即使守不住这座城市,还可以与这个座城市同归于尽!既然得不到,就将她毁掉吧!倭寇首领目光一冷,下令所有倭寇向着东北角发动最后的强攻!
他用倭语大声吼道,鼓舞士气:“前进吧!这个城市有最美味的食物!有最醉人的美酒!有最美丽的女人!最盛大的财富!进了城,这些就都是你们的!哪怕占有这些东西只有一刻的时间呢,你们的人生就能像京都的樱花般绚烂绽放过!”
又戴上一个古怪的面具,击起一面巨鼓,且唱且舞唱到:“人生五十载,如梦如幻,如晨间露水,转瞬即逝。放眼天下,海天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生如樱花,死如樱花!”
众倭寇顿时振奋起精神,随着首领一起高歌,挥动着长刀往坍塌的东北角奔去!海宁城墙上又响起战斗的号角,军民挺着疲倦、伤痕累累的身躯,与倭寇在东北角决一死战。
就在倭寇冲向东北角时,一支两百余人的队伍突然从城墙东面冲杀过来,他们摆出阵势,一排排燧发枪对准了攻城的倭寇,第一排放枪之后,便退到最后一排装火药子弹,第二排的人继续放枪,第三排人开始瞄准,如此三珠连发,攻城的倭寇便倒下一片去。
这支神秘的队伍看似和普通百姓无异,而且没有打出旗帜,守城的军民和攻城的倭寇都不知其来历,均想着:莫非是僧兵到了?可是僧兵手里不可能有火器啊!江南民间组织的抗倭力量,僧兵是倭寇的强敌甚至是克星,屡建奇功,僧兵勇猛顽强,远胜过大明的军队,拿着一根木棍就敢和手持长刀的倭寇相拼。
倭寇首领继续敲击着战鼓,提醒手下已无退路,只能前进攻城,倭寇冒着神秘队伍的枪林弹雨,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往前冲去,一拨拨光腿的倭寇倒下,更多的倭寇涌上来,终于冲到了神秘队伍跟前,指挥作战的曹铨下令:“收枪,拔刀!”
众锦衣卫齐刷刷亮出绣春刀,和倭寇缠斗在坍塌的城墙下,皆有死伤,就在此时,一波约三百余名手持长棍大刀、身穿缁衣袈裟的光头僧兵冲杀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徐柏领着二十名瞻园亲兵,连竹千代和章秀都在其中,有着这群人的增援,曹铨引领的锦衣卫不再孤木难支,他们顽强的守着坍塌的城墙,不让一个倭寇踏进去。
且说徐柏等人在树林山坡上看着平江伯陈熊率领着杭州前卫的援军已到,心生振奋之感,徐柏已经十六岁了,正是少年一腔热血的时候,恰好此时有僧兵行经此地,便留下十人保护表妹等人,他领着剩下二十余人策马和僧兵一起增援已经人困马乏的海宁守军,竹千代和章秀。
这是徐柏第一次踏入战场,他随着僧兵一起杀到坍塌的城墙处时,猛然看见徐枫和曹核居然在挥刀拼杀着,这时海上传来炮火声,平江伯陈熊的援军已经开始乘坐小舟登陆了,有零星的倭船还剩下火炮的,开始调转了炮口,对着援军船只发起了炮击,大明水师也点燃炮火还击,海水飞溅,更甚潮水。
水陆两地都在进行着最后的决战,到了中午,战斗进入了尾声,陈熊的援军联合守军将倭寇包了粽子,这倭寇果然如传说中的凶猛,兵败如山倒之时,竟然罕有人投降,海宁城下,光腿光脚的倭寇尸体堆积如山,大明将士的伤亡同样惨重,汹涌的潮水冲刷着岸上的血迹,冲天的血腥味引来一群群觅食的海鸥,纯白的海鸥飞翔在嫣红的鲜血之上,形成一股诡异的美感,这是在噩梦中才会出现的景象。
倭寇首领在战鼓前刨腹自杀,曹铨等人均浑身浴血,各个都有伤,锦衣卫精锐只剩下三分之一,犒军的海宁百姓抬着吃食送到阵前,曹铨喝了一碗米粥,就匆忙率着众人往坍塌的占鳌塔前端方向而去,他走到砖石瓦砾的边缘处,看着四周的断井颓垣,在一处停下,说道,“挖。”
众人徒手搬开一块块残破的砖石瓦片,不一会,曹铨就看见一只金灿灿的丹凤朝阳步摇簪插在满是尘土碎石的发髻之上,步摇簪已经被砸得变形了,簪首上飞翔的丹凤双翼已经折下,凤凰断翅,浴火重生。
曹核和徐枫对视一眼,或许是中午的日头太强烈了,照的人眼花缭乱,不禁落下泪来。曹铨撕下衣角,轻轻取出发髻上的步摇簪包裹在里面,放在怀里藏好,叹道:“收殓好遗体,火化了吧,莫要让皇上看见凤姐的惨状,徒增伤悲。”
徐柏坐在石墩上,咬牙由军医给他缝合伤口,他的左胳膊被倭寇砍的几乎见骨,军医缝合了一半,
徐柏实在忍不住痛了,吼道:“怎么还没缝完,你是在绣花吗!”
军医见惯了此事,依旧曼斯条理的缝合,说道:“这比绣花还难呢,要注意筋脉和血管,稍有不慎,就是终身的毛病了,你不希望一辈子拿起毛笔都发颤吧。”
好容易缝上了,军医倒上药粉包扎完毕,叮嘱道:“伤好之前右胳膊都不能用力。”
徐柏心里还记挂着留在山坡上的沈今竹和吴敏等人,便向曹铨借了一辆马车去接他们,徐枫惦记着吴敏吴讷两个外甥,也要跟着徐柏一起去,那曹核听徐柏说沈今竹也在,不禁惊讶说道:“我听汪大人说,他已经将大皇子和今竹都塞进竹筐送到海宁城内了,只要城不破,他们就是安全的,所以我们才会拼死将倭寇拦在城外,怎么今竹和你们在一起?”
徐柏说道:“今竹运气不好,那竹筐的绳索断了,她落到城墙外头……”
曹核听完徐柏的讲述,顿时心惊肉跳,便要跟着他们一起去和今竹等人会和,众人赶到树林山坡处,但见一群横七竖八的尸体,有光屁股倭寇,也有瞻园的亲兵,看来经历过一场恶战,地上的尸体都还是温热的,今竹吴敏等人不知去向。
“人呢?”徐枫、曹核、竹千代等人皆看着徐柏。
徐柏忘记了胳膊的疼痛,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袭上心头,和倭寇决一死战都没有这种感觉,就在这时,一个胸膛被□□钉在地上的瞻园亲兵艰难的睁开眼睛,气若游丝指着东边的说道:“七——七少爷,倭寇,倭寇来了,我们断后,表小姐他们骑——骑马跑了,你快——快去找——”
微弱的话语戈然而止,亲兵歪了脖子死去,众人马不停蹄的朝着东边寻人,路上时不时能瞧见倭寇的尸首,一直追踪到涛声阵阵的悬崖处,见吴敏、吴讷、章秀、李鱼四人站在悬崖处往下眺望,依稀能闻见悲戚之声,唯独不见沈今竹。
“今竹呢?”众人齐齐问道。
吴敏指着悬崖下惊涛拍岸的浪花,喃喃道:“倭寇——两个倭寇拉着她下去,不见了,人都不见了。”
庆丰十二年,秋,三千倭寇登陆海宁,杭州前卫指挥使、平江伯陈熊全歼倭寇,解海宁之围,擢升漕运总督之职,原漕运总督梁天撤职查办,下诏狱,除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