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2 / 2)

今萍嵋 暮兰舟 5796 字 2天前

这怀义喜滋滋的走了,应天府尹在楼上瞧着马车行驶的方向,应该是去大功坊徐府街瞻园,找魏国公说和迎亲路线去了吧。

应天府尹吩咐幕僚说道:“我就在这茶楼竹榻里歇一会,衙门若再有事或者有人找,你一律说我出门办事去了,哎哟,累死我了。”

幕僚应下,叫了一队衙役守着,快到应天府衙门大门时,被一个中年妇人拦住了,幕僚定睛一看,哟!这不是东翁的相好嘛,怎么找上门了?

那妇人有些着急,说道:“我知自己的身份不该来这里的,只是心里实在着急,斗胆来找府尹大人有事相求,还望你带我进衙门。”

幕僚问道:“大白天的往衙门跑,发生什么事了?”

那妇人说道:“昨晚我女儿女婿都没回来,也没派人捎个信,以前从来就没发生过这种事情,我担心——担心他们遇到歹人了,想找府尹大人查一查,恰好今日一早听说金陵全城戒严,我想着是不是和我女儿女婿有关系,便过来看看。”

昨晚事发后,魏国公立刻派人接管了此事,南城兵马司有何发现也是直接向魏国公的人汇报,应天府尹和幕僚只知道是八府塘和秦淮河死了人,并不知孙秀夫妇其实只是经过八府塘,目的地却是遗贵井的余宅——余三娘的母亲余氏,就是应天府尹的新欢!

余家表面一副大户人家的做派,把孙秀这种乡下土秀才骗得团团转,但却哄不住幕僚这种老江湖,幕僚暗道:你的女儿女婿?那就是妓【女和恩客啰,他们突然消失意味着什么?肯定是私奔了啊,你们这种半开门不是经常出现这种事情么?做母亲的不舍得女儿这种摇钱树,不准女儿嫁为人妇成为良家女子,女儿不堪忍受,便和恩客私奔,横竖半开门在户籍上都是良家女子,行动比妓家自由多了。你女儿肯定是私奔嫁人生子去了,这点小事还需要找我们府尹大人出面吗?还是几年后自认倒霉捏着鼻子去认外孙吧。

幕僚便说道:“太不巧了,我们大人今日有事一早就出门了,这全城戒严是何原因是国家大事,我不方便和你说,你回去了,我们大人得空便去看你。”

余氏也是老江湖了,瞧出幕僚的敷衍之意,她知道余三娘向来听话,那三女婿也是个乡下土包子老实人,肯定做不出私奔这种事情来,平白无故两个人都不见了,定是出事了啊,余氏说道:“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大人什么时候回了衙门,我便去找他。”

幕僚暗道:你这妇人也太不识相了,衙门后院住着东翁一家祖孙三代人呢!万一有什么风声传进去,被夫人知道了,闹将出来,知道是我带这个半开门妇人进衙门,我这饭碗不保啊!

又想这妇人甚得东翁欢喜,若生硬拒绝了,得罪了她,恐怕这妇人和东翁吹枕边风,说自己坏话呢,干脆编个谎话把她先哄走再说。东翁刚才说了,他要歇一歇,除了魏国公,谁都不见的。

幕僚低声说道:“实不相瞒,我家东翁一早就出城了,具体办什么事我不方便说,但是至少到晚上才能回来,你何必在这白等呢,还不如先回家安排家丁去四处找一找,寻一寻,你的事我放在心里了,等东翁一回来,我就跟他说。”

余氏无法,只得应了,回到遗贵井宅子,将女儿女婿的卧房翻了个底朝天,找到了孙秀家里地址所在,忙命家丁即刻启程,去松江华亭看看女儿是否私奔到了此地,事已至此,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怀义大张旗鼓的张罗自己的亲事,他要娶的是虽然是和离过的女子,但也当做初婚来慎重其事的对待,除了准备丰厚的聘礼,更是三茶不缺,六礼兼行,礼物周到,又舍得花银子做排场,给即将过门的妻子做脸面,务必让妻子满意展颜而笑。

只是这世上,有人欢喜,就有人忧愁。闻得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这句话通常形容女子色衰失宠,其实同样也可以形容一类人——被抛弃的前夫。

此时此刻,曹国公府愁云惨淡,如同在心里笼罩着一层秋风秋雨似的,他家以前的李七夫人何氏后天就要改嫁一个太监了!抛开了堂堂世袭罔替的国公府嫡出的秀才七爷,居然转投一个无根太监的怀抱!偏偏那太监还忒不知廉耻,大操大办,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要娶妻了,但凡是有些人情来往的,就去送喜帖,听说金陵的权贵们大多都要去的,应天府尹和锦衣卫指挥使曹大人、同知汪福海等人都收到了喜帖,而且还打算上门喝太监的喜酒。

废话,他们能不去嘛!怀义无父无母,也没有族人,他居然请动了南京最有权势的人物——守备大太监怀忠做他的主婚人!哪怕是冲着怀忠的面子,接到喜帖的人若无说得过去的理由,是不可以推脱不去的,金陵城稍微懂点规则的人都知道,怀义是条不好惹的疯狗,轻易得罪不得,你不惹他还好,你惹他,他就要咬死你,而怀忠就是一只低调的猛虎,轻易不显身、也不太说话,但是谁敢擅闯猛虎的领地挑衅?

魏国公府也收到了怀义的谢帖,不过魏国公碍于和曹国公府是以前是舅甥关系,和现在的曹国公也是亲表哥表弟关系,怀义即将迎娶的新娘子,是他的表侄儿媳妇,所以并没打算亲自去,叫一个师爷代替他送了贺礼,两头都不得罪。

觉得自己头上长着离离原上草的李七爷抱着酒坛子一阵猛灌,好像这酒能将绿帽子变成官帽子似的,三年前秋闱不中,今年秋闱他干脆都没报名考试,整日就是在家抱着酒坛姨娘醉生梦死。

在酒色的侵蚀下,李七爷刚满四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像五十岁的人,和精神焕发的怀义是不能比的,就连夜晚和姨娘行那**之事,也要事先吃药丸才做的动。

“爹爹,不要喝了,您早上还没吃饭,先喝点粥垫一垫吧。”他和前妻何氏生的女儿李贤惠怯生生走过来,手里端着一碗燕窝粥,低声劝道。她的相貌和母亲何氏生的十分相似,已经十岁了,相貌已经长开,神情风韵更加接近其母。

李七爷醉眼朦胧,看着女儿的样子,就想起可恶的前妻,就想起后天他即将超过崔打婿、沈三离,一跃成为金陵城最大的笑柄!他堂堂国公府七爷,居然还不如一个阉人!

啪!

李七爷一掌打翻了李贤惠手里的燕窝粥,温热的米粥洒了一地,还飞溅在女儿的绣花鞋上,李七爷大骂道:“滚!都给我滚!你还留在国公府做什么?干嘛不跟着你不知廉耻的娘回卖鱼的舅舅家去?你娘是商户人家生的贱人,你是贱人生的贱种!娶了你娘,我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她居然抛夫弃女嫁一个无根的太监!害得我和全家都沦为金陵城的笑柄,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李贤惠呜呜哭着,她也不理解母亲为何去年突然会毅然与父亲和离,这和离不到一年,又要改嫁,改嫁也就罢了,天下那么多男人,为什么一定要嫁给一个太监啊!为人子女,她不好说是母亲的不是,何况在她看来,从小到大,和曹国公府这么多人口,谁能像母亲那样对她好?无论她说了什么蠢话、做什么什么蠢事,只有母亲永远都有耐心的教导她,给她收拾残局,即使生气了给一个巴掌,很快又喂给甜枣吃吃。

她也是如此爱着母亲的,哪怕去年母亲和离改嫁呢,也是隔三差五命嬷嬷来国公府请安,瞧她过的如何,还时常找机会在外头和她相见,在她心里,母亲就是母亲,谁都无法替代,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像母亲那样的毫无保留的爱着她。

这李贤惠是个天生直肠子,脾气也火爆,心眼也小,要不然三年前也不会生生的把吴讷的脖子咬下一口肉来,她向来是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也不注意别人是否能接受,横竖都有母亲何氏在背后赔罪收拾,那次在鸡鸣寺被吴讷反击,打的鼻青脸肿,居然也没让她得到教训。

听到亲爹李七爷如此贬低何家和母亲,这李贤惠不能忍,她含泪说道:“爹爹,我外租父何家是正经商户人家,做着卖鱼的营生,又不是什么下三滥的事情,赚的银子都是干净的,您不该如此轻贱何家。娘当年也是清清白白、带着丰厚嫁妆,八抬大轿嫁进国公府。咱们家虽然败落了,只剩下空架子,我娘也愿意拿出嫁妆银子来贴补家用,咱们这一房人,若没有娘撑着,如何维持体面?爹爹以前在外设宴吟诗会友,公中何尝出过一钱银子,都是娘出银子打点妥帖周全,维护爹爹的脸面,若说娘不贤惠,这世上便没有贤惠的女子了。您——您如何要污蔑娘是贱人?娘嫁到国公府几年,一大半嫁妆银子都贴在您身上了,无怨无悔,您花着她的银子,如何能这么骂她?这不是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骂娘吗?”

“你——”被亲女儿戳到了要害,李七爷气得脸色发白,但也无力反驳,因为李贤惠说的全都是实情,他堂堂男子汉,成亲之前是亲娘曹国公夫人养着,成亲之后是娘子何氏养着,对李七爷这种永远长不大、没有担当的奶嘴男而言,娶了何氏做新娘,果然就是换了一个新人做娘,四十多岁的人了,吃了四十多年的闲饭,从来没赚过一分银子。所以李贤惠说他放下碗骂娘,虽然身份上不对,但是事实上却正好骂对了,李七爷就是靠这两个娘养着呢。

曹国公府衰败了几十年,早就成了空架子,国公府人丁兴旺,但没有一个男人有正经差事,赚些俸禄银子交家用——曹国公每年的俸禄银子还不够他自己炼丹呢,而且曹国公夫人为了维护这个空架子,保持在外的体面,早就填进去了自己所有的嫁妆,但这远远不够,于是曹国公夫人就瞄准了儿孙的婚姻,自家嫡出的女儿是舍不得的,但是那些庶出女儿可以用来卖钱啊,嫁给四五十的官员做填房,或者嫁给商户人家赚聘礼,都能撑一阵子呢。

除了手上局促些,曹国公夫人在内宅是混的风生水起,曹国公姨娘通房一大堆,也都能生,但是只有两个庶出的儿子活到成年,其余五个,全都是曹国公夫人亲生的,李七爷年纪最小,是曹国公夫人的老来子。

原本曹国公夫人是打算给幺儿寻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做媳妇的,可是凡是有点见识的家族,都知道曹国公府是个空架子,不舍得女儿去死撑门面,而那些一般人家的闺秀,她又嫌弃小家子气,嫁妆太薄,嫁过来还要公中养着。

李七爷到了十七八岁,功名上依旧毫无建树,知子莫如母,曹国公夫人想着幺儿这辈子如果都这样过了,将来分家,他是幺子,肯定是要搬出去住了,她很清楚国公府的家底,到了那个时候,御赐的宅邸、田地等不能动的公中的东西都必须给她的嫡长子、未来的国公爷留着,而能分给其余四个嫡子的私产所剩无几,幺儿将来是个要喝西北风嘛。

所以曹国公夫人从现实考虑,便给李七爷挑了家底丰厚的何家为岳家,何家从元代开始就是富商,家底丰厚。到了何氏这一支,她父亲是金陵鱼行的行首,人都是要吃饭的嘛,何家生意做的必然长久,将来幺儿分出去单过,啃完了何氏的嫁妆,还有岳家可以依仗,儿孙吃穿不愁就是了。

而何行首家恰好想借着女儿的婚事攀高,觉得曹国公府虽然败落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等世袭罔替的国公门第呢,女儿嫁过去就是富贵双全了,何行首出门也有面子,一说起来是国公府的岳家,谁敢不给三分薄面呢,再说了,这曹国公府和金陵最富贵的家族魏国公府是亲家呢,想到自己居然和徐家沾亲带故的,何行首做梦都能笑醒,当即就同意了婚事,将一小半家产都给了何氏做脸面,足足一百二十抬手插不入的嫁妆抬进了曹国公府,堪称十里红妆了。

何氏嫁到曹国公府,刚开始有些惴惴不安,做低伏小当了一阵子小媳妇,后来她生了女儿李贤惠,贴进去部分嫁妆维护七房的体面,也看清了国公府的真实嘴脸,手中有银子,说话就有了底气,李七爷被她管的服服帖帖,公婆也不敢给脸色瞧了,何氏心想就这样过一辈子吧,横竖金陵城像她这样得过且过不在少数,丈夫不争气,她有劲也使不上啊。

可是偏在李贤惠七岁那年,李七爷居然考中了秀才!须知曹国公府这一代人,均是文不成武不就,唯独李七爷有了功名,曹国公夫人欢欣鼓舞,居然舍得从公中出银子摆了酒,李七爷也觉得腰杆硬了,向妻子伸手要银子都敢大声了,有一次在秦淮河花船的文会上,和一个清倌人看对眼了,拿出多年积攒的私房钱给清倌人赎身,打算长相厮守。

而且何氏生下李贤惠后就一直没有身孕,也不准他纳妾,何氏还发了话,说七房只能要嫡子,若一直生不出儿子,便从其他房过继一个,以继承七房的香火,横竖李七爷有四个同胞兄弟呢,个个都挺能生儿子的。

但李七爷是希望有个留着自己血脉的亲生儿子,以前用着何氏的银子,不敢说出来自己的真实想法,但一朝得势中了秀才,便觉得自己离进士不远了,将来做了官,他有权有钱,现在还用得着看何氏脸色么?何氏若识相,就应该拿出银子来摆酒,接受他纳妾的事实,从此做贤妻良母。

但是何氏早就瞧出丈夫是个银样蜡枪头,根本不中用,考中秀才又如何?而且她刚小产不久,刚刚恢复了身子,丈夫不知道安慰她,还居然瞒着她在外头和烟花女子来往,还赎身要她摆酒纳妾!何氏对丈夫早就死了心,这样一来,那颗死了心顿时蒙上了霜,再也不会死灰复燃了。

何氏伤心绝望,婆婆和丈夫还居然逼着她掏银子摆酒纳妾,一来是摆阔,二来也有借着李七爷刚中了秀才,压一压何氏气焰的意思。何氏如何看不出来?表面上顺从了,任由他们下帖子瞎折腾,在纳妾的前一天带着女儿李贤惠去了鸡鸣寺清修去了,暗想要纳妾,你们自个摆酒去,我才懒得理会,哪怕是以后回去了呢,她也不会喝姨娘敬的茶,我花钱养闺女、养丈夫那是没办法,可是要我替你们养姨娘——哼,做你们千秋大梦去,爱谁谁养着!

只是大家都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何氏在鸡鸣寺遇到了怀义!短短两天,各种阴差阳错,各种误会,加上盂兰盆会夜晚怀义救了被毒蛇咬伤的何氏,还为了何氏的安全和名誉,将误送给他的臂缠金归还。怀义如此有担当、而且体贴为她着想的种种举动,令何氏感动不已,鸡鸣寺一行,虽未成风流韵事,但两人竟然都在对方种下了情种。

何氏和李贤惠拿着怀义的名帖顺利下了鸡鸣山,可是何氏对夫家曹国公府已经心灰意冷,加上她和女儿身上都有伤,骄傲如斯的她不想让夫家看见她狼狈的样子,于是回狮子山的娘家住着养伤调养。

岂料她娘家在鲜鱼巷的何氏鱼行出了人命案,起因时金钗一家三口为了逃出金陵城,不惜将鱼行的一个伙计迷晕之后塞进麻袋里沉下河,这伙计家里都是刁民,请了诉师以尸讹诈,要何家鱼行出两千两的烧埋银子,将何氏鱼行告上了应天府!

要说何家既然能做到行首的位置,黑道白道都肯定打点妥当过了,一个小伙计的死不会影响鱼行的生意,可是自从何氏嫁到曹国公府,生了女儿,在国公府站稳脚跟后,何行首以为凭借亲家的威势,就可以每年少孝敬给应天府银子,但这真的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也许有些苍蝇小衙门会被曹国公府世袭罔替的公爵爵位金子招牌震慑住,不再敢要何行首的银子,但是应天府是什么地方?最会捧高踩低了,金陵那么多落魄的勋贵,谁怕谁啊!

总之应天府虽然明知何家鱼行是无辜的,但就是想乘机整一整何家,于是任由讼师颠倒黑白,将何行首和何氏的大哥关在了应天府衙门牢房里,还是给了些面子,没有上棍子打就是了,意思就是让何家识相,把银子吐出来。

衙门打官司就是这样,吃完被告吃原告,讼师和应天府都喂饱了,摸了摸嘴上的油渍,还意犹未尽的再次敲诈何家给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