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妈妈在院子里头替徐珍洗刚换下的床褥和裤子的时候,来了个丫鬟,说了徐珍一直盼着的消息。这个丫鬟不是徐珍出嫁的时候带来的,是郑家的,她带来的那些个丫鬟,全在那一天,被郑铎打死的打死,发卖的发卖了。
那个丫鬟说完之后,就一直看着王妈妈,王妈妈会意,将手洗了洗干净,从怀里掏了一锭碎银子出来,递到了她跟前。那个丫鬟缺厌恶地撇了撇嘴,“你在那个盆里再洗洗手,脏死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是个什么意思,王妈妈最近算是都弄明白了。僵硬地陪了个笑脸,按照她的要求重新洗了洗手,在她收了银子之后,王妈妈道,“还有消息的话,烦你再来说一声。”
那个丫鬟走后,王妈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重新推门进了屋。
“姑娘,就是今天了,刚刚得的消息。”
“今天?哈哈哈哈!”本来无力坐起的徐珍大笑了几声之后,突然就自己坐了起来。“她也有今天,让人再去探消息,白家若是发丧了,立刻来报。”
“是。”王妈妈朝外走的时候,听到徐珍在她身后道,“儿子,娘给你报仇了,都是他们害的你,他们都该死!都该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五月的井水还有些冷,搓洗了几遍之后,王妈妈的手就有些僵了。想到前几个月,王妈妈叹了口气。她这把老骨头都受不了那样的寒凉,更何况姑爷那个身怀六甲的妾室。她早就和姑娘说过了,不能那样磋磨妾室,妾室于正妻来说确实是碍眼的,但她肚子里头怀着的却实实在在是郑家的子嗣。
那个孩子,也是可怜,已经快要七个月了,落地的时候还是活的,哼哼唧唧地折腾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就没了。那个妾室哭得死去活来,在爷归家之后抱着她儿子已经有些发黑的尸体告了状之后,就撞墙自尽了,那一墙一地的血……
本来再过两个多月,家中就能添丁,可想而知姑爷得知的时候有多愤怒,姑娘偏偏还嘴硬说了‘活该’的话,这才激怒了姑爷……小小姐直接胎死腹中,姑娘遭了大罪,才将她‘生’了下来。生下来之后姑娘却不愿承认那是她怀着的孩子,直说她怀着的是个儿子,这是个被人掉包了的。
王妈妈洗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好容易将东西都洗干净了,才刚把东西晾起来,刚才那个报了信的丫鬟就又突然回转了。
“又有消息了。”
“这么快?”王妈妈惊讶了一下,因为当初是说好了的,至少要让杨柳受一天的罪的。时间拖得越长,那个稳婆能拿到的银子就越多。难道是……杨柳的身子太弱了,撑不住?
“你先拿银子来,再问问题。”
“是真的有消息了?”
“骗你做什么?你爱信不信,要不要听,不听的话我走了。”
“听听听。”王妈妈掏了一块碎银子出来,这一回,那个丫鬟没有再嫌弃王妈妈手脏,很干脆地接过了银子放在手心掂了掂,“这么少。再加点儿,我那报信的小姐妹,腿都快跑断了,总得给点儿辛苦钱吧?”
自徐珍病了之后,银子花得极快,王妈妈身边真没有多余的银子,没法像原先那样大方,在怀里又掏了许久之后,她掏出了一块比较大的碎银子,“那……你把刚才那块还给我,这块给你吧?”
“还?为什么要还?这府里头现在除了我,谁还敢来给你们送消息?我是冒了大风险的。万一被爷知道了,我可是要被发卖的。”
“那姑娘的意思是?”
“两块我都要。”
“这也太多了,咱们当初不是说好了的吗?”
“谁叫……今时不同往日呢?”
终于拿到了王妈妈手中的银子之后,她抬了抬嘴角,“这就差不多了。好吧,我就好心告诉你吧,白家的姑娘是个有福气的,今个儿诞下了龙凤胎。”
“什么?孩子生下来了?怎么可能呢?是不是,孩子没事,杨……白姑娘死了?”
“你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吗?我刚不是都说了吗?她是个有福气的。要是人死了,还算有什么福气啊?自然是母子平安。”
“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在王妈妈重复这四个字的时候,那个丫鬟趁机转身离开了。她就猜到了,这不是王妈妈想要知道的结果,所以才在说之前要了银子。
王妈妈好容易回过神之后,打了个冷颤,于白府来说,这是个好消息,但是于他们家姑娘来说,却正相反。他们家姑娘之所以能撑到现在,那是一直在等着她盼望的‘好消息’,如果她现在把这个消息和她们家姑娘说了,只怕她们家姑娘能生生气死。不能说!王妈妈很快下了决定。就算要说,也要顺着姑娘的心意说,反正凭着他们家姑娘现在的情况,也是出不了郑府的。
可是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白家给了王稳婆更多的银子,所以王稳婆临阵倒戈了吗?还是白家不完全信任王稳婆,又另外寻了别的稳婆,让王稳婆没法做手脚?不过不管如何,好在他们家姑娘是有先见之明的,只出了银子,却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想到那笔不菲的银子,王妈妈微微有些心疼,那能多给姑娘买好些日子的药了。
第二天,和杨柳睡到日上三竿不同的是,徐珍醒的很早,王妈妈才一进屋,徐珍已经急急发问,“怎么样,有消息了吗?是不是都死了?那个溅人是不是死的特别痛苦?”
“……是!今早刚得的消息,都死了。”
“怎么死的?孩子都憋死在肚子里了吗?”
“是……听说一个孩子的脚先出来了,她又熬了一个晚上……力竭而亡。”
“好,很好,让徐宽再多给那个老婆子一百两银子,不,给两百两。”
徐珍这么一说,王妈妈沉默了,徐宽?这世上哪儿还有什么徐宽?姑娘这是糊涂了,忘了她当初说过了的,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白府,林睿趁着杨柳睡着了之后,到了柴房。昨个儿折磨了杨柳一个多时辰的王稳婆,被五花大绑了一个晚上之后,憔悴了不少。
见林睿过来,白夫人先问了句,“宛清睡着了?”
“嗯,她……交待了什么没?”
“问了,一直在问,但怎么问她都说不知道银子是谁给的。只说是个男子,说了事情,她应了之后,放下银子就走了。看来我们是问不出什么来了,还是送官府去吧。让你岳父着人去交待一句,一天不问出结果来,就关她一天。”
王稳婆听了白夫人这话之后,连连摇头,衙门班房那哪里去人能去的地方?“我说的是实话,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王稳婆的声音沙哑,脖子上几道青黑之色,那都是昨天被林睿掐的。
“究竟是谁呢?和咱们白家有这么大的仇怨?”
听白夫人这么一说,林睿接了话,“岳母,若您信我,就把人交给我吧。”
“交给你,你能问出来?”看了眼王稳婆的脖子,白夫人有些担忧道,“我也不是不信你,但……她这年纪也不小了,万一你这手段过了,把她给弄死了,那咱们本来有理,也变成没理了。还是交到衙门去吧。”
“我没想刑讯逼供,我只是……大约知道这事是谁指使的。”
“你知道?是谁?昨天怎么不说呢?”
林睿把他的猜测一说,白夫人默然,“我就想不明白了,就算宛清当初和……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他成亲之后,宛清不就和女婿你成亲了吗?各自成亲,各过各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的……如果真是她,那她也太恶毒了。可现在……”白夫人指了指王稳婆,“她什么都不知道,万一咱们去了郑府,他们却不肯承认做过这事,那怎么办?这不管做什么事,那都得有理有据,才能站稳脚跟。不然……还是去查一查那个给她银子的男子是谁吧?”
“证据?若是把人送到衙门去只怕是需要的,但把人送去郑府,不需要。”徐珍是什么货色,想来郑铎最是清楚不过了。将心比心,没有一个男子是会希望自己的正妻是个恶毒的女子的。与蛇蝎女子共枕,晚上真能睡得安稳吗?
当初那个与郑铎争功的在涌泉镇弄死的十数个细作之中,有真亦有假,真的少,假的多。真的细作,自然不会有人来闹。假的细作,死都死了,也没人敢闹,毕竟民不与官斗,但有人牵头,给了他们承诺之后,就不同了。虽是争功,但那人多少还是有些顾忌郑铎的,于是加上了郑铎的名字,只不过他出的大力气,郑铎只是协助罢了,即便如此,事情被揭发之后,郑铎还是受了牵累。
雪上加霜的是,年初离京,几月之后复又回转的文昌侯潘磊在上朝的时候很耿直地说了句,当初那场所谓的大捷,跟这些纨绔子弟根本就没有太大的关系,那都是他手下的将士拼死得来的,至于证据,他常年征战的手下死的死,伤的伤,而他们这些初上战场的人却毫发无伤,就是最大的证据。
今上听了之后大怒,当场就要将这些欺君罔上的人全数斩杀,依旧是潘磊,出面阻拦,纨绔们的爹,为了子嗣的前途,也算是情有可原,死罪是可免的,活罪……全由圣上裁定。圣上其实是一时之怒,这杀一个两个的,是杀鸡儆猴,杀一片,那他就成了昏君了。于是顺着潘磊给的台阶就下了,所有人涉事人等的官职连降三级,今明两年的俸禄也别要了,至于他们的儿子,也容易,不是想要上战场挣军功吗?那就去边关长年驻守好了,不为国捐躯不准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