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但凡官员,都极擅扬长避短,毕竟将心比心,只要是个正常人,都是爱听好话的。
杨柳她亲爹白侍郎,于公务上很是勉力,在人际交往上,就差了那么一些。这会儿下了值,白侍郎也不和旁的同僚多说些什么,只蒙头准备回府。平日里倒也没有人会自讨没趣,今天却有个例外。
“白侍郎,恭喜啦。”
若不是‘白侍郎’三个字,杨柳他爹,是真没反应过来这位张大人是在和自己说话。此刻,他一脸发蒙的表情,完全不知道这人在说些什么,他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恭喜的地方,他的顶头上司年纪不大,还不到告老还乡的年纪,他恐怕还得在这个侍郎的位置上待个几年甚至更久,几个儿子读书确实还不错,但年纪还小,还不到能考进士当官的年龄。
有那么一瞬间,白侍郎有些怀疑,是不是朝中又有了一位和他同姓的官员,只不过是其余几部的侍郎。
“待得孩子弥月的时候,一定要请我喝杯喜酒沾沾喜气啊。”
听到‘孩子’二字,白侍郎最先想到的是老妻,但很快又否定,毕竟她都那把年纪了,就算退一步说,她真又怀了孩子,也总不至于一个外人还比他先知道吧。
这么一想,白大人十分认真地回了他的话,“张大人,你应该是搞错了,内子并无身孕。”
“啊?我说的不是尊夫人,是……是令嫒。真是羡慕你,明年这个时候,外孙都能抱在手里头了,我家的那个臭小子,媳妇都还没影儿呢。听内子说,令嫒长得和尊夫人极像,美得很,不用说,以后您那外孙一定是玉雪可爱的。若是男娃,配上您的聪明才智,以后定然又是一个状元之才。便是女娃也好,搞不好,以后还能做个王妃、皇妃呢!”最后那句话,有些犯忌,是以张大人是压低了声音说的。
托了周郎中的福,在张大人提到‘令嫒’二字的时候,白侍郎想到了大女儿,这么多年,白侍郎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为人父的,但他的孩子,是五个儿子,至于长女,丢了那么些年,他真的从没想到还能再找回来。
白侍郎很想说,他女儿还未曾出阁呢,是不可能有身孕的。但很快,他抿紧了嘴。这会儿想想,事情好像确实是有一些不对劲的,这都说女大十八变,但也不至于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就像换了张脸吧?
“张大人,我突然想起府中有些急事,就不和你多说了,先告辞了。”他得回去弄弄清楚,他当初究竟是丢了几个女儿。
“夫君,您回来了。今天当值累吗?”
“你这眼睛怎么回事?”
“……昨晚你不在身边,我睡得有些不好。”
“宛清呢?”
突然听白侍郎这么问起,白夫人替白侍郎解腰带的手猛地一顿,这是自寻到那块玉佩之后,白侍郎头一回问起女儿。
“怎么突然问起宛清了,她这会儿,应该在屋里呢。”
“晚上,让她过来一道用晚膳吧。她回来这么些日子了,我这个做爹的,还没和她好好说过话。”
白夫人呢,是以夫为天的典范,对于白大人,她有那么种从内而外的惧怕和无理由的顺从。
“好,我让人去和她说。”白夫人没想太多,只纯粹为夫君愿意和女儿好好相处而高兴。
对于父亲,杨柳的印象依旧停留在杨桃爹那儿。所以在听说要和现在的爹娘一块儿用晚膳的时候,她有那么些紧张。但再紧张,她也没法飞天遁地,或者拒绝,因为一家人一块儿用饭,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爹!娘!”
“都是一家人,行什么礼啊!快,坐这儿,娘让厨房添了几道你爱吃的菜,才刚端上来。”
白侍郎动了筷子之后,白夫人才拿起了公筷,给杨柳夹了几筷子的菜,放在她跟前的空碗之中,见杨柳傻愣愣地没动筷,白夫人轻轻推了她一把,以眼神和动作示意她快吃。
杨柳于是明白了,食不言寝不语。
原来在杨家的时候,杨桃爹也是让杨柳和杨桃专心吃饭,不准说话。但杨柳和杨桃那时候年纪都小,这嘴里虽然吃着东西,却依旧闲不住,多多少少还是会说一些话的。于是杨桃爹就规定了时间,在多久之内要吃完饭菜,过了时间,就不能吃了。后来跟了郑铎,杨柳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更多,没有可说话的人,也算是变相地守了这规矩了。
和林睿住在那个小院子里的时候,是杨柳最自在的时候,家里头就他俩,他俩最大,想说话就说话,想吃饭就吃饭,大多数时候,都是她怕饭菜冷了,让林睿少说话,真想说,吃完再继续。她还调侃过他,怎么就能有那么多话要和她说呢,就好像憋了一辈子的话没说一样。
白夫人和杨柳配合得挺好,白夫人布菜,杨柳吃,白侍郎看了她们一眼,又一眼,而后看向跟前他特意吩咐厨房做的鱼。
“今天这鱼不错,很新鲜,夫人,给宛清夹点儿吧。”白侍郎的突然开口,让杨柳和白夫人都愣了一下,白夫人尤其惊讶,当初听婆母说过,说夫君年幼的时候曾在用饭的时候说了句话,被饭噎了一次,自那之后,用饭的时候他就再没开口说过话。
杨柳最近也不是没吃过鱼的,因为听说吃了对孩子好。白府的厨子手艺不错,鱼去了腥气,只剩下鲜味。
“呕……”一直到鱼肉入了口中,杨柳才明白,她这位爹说的那是大实话,这鱼真是很新鲜,那腥气重的,就像完全没处理过一样。
“宛清,没事儿吧。鱼很腥吗?那就别吃了,不吃了,啊!”
“没,没事。”杨柳只开口说了几个字,就开始闭嘴摆手,她吃鱼之前,还吃了不少的菜,此刻都有往外翻腾的意思。
白侍郎将手中的碗和筷子放回了桌上,“宛清这是怎么了?是纯粹的身体不适,还是……有了身孕?”
杨柳有了身孕的事,白夫人没有刻意瞒着白侍郎的意思。只是想等着他休沐或者不那么忙的时候,和他细说。没想到这左拖右拖的,他自己不知从哪儿得知了。
“夫君,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
“孩子的父亲是谁?”
白夫人正欲从头说起,白侍郎已经重新发问。
“宛清啊,你先回你自己屋子里去,我和你爹好好说说这事。”白夫人觉得,在女儿跟前反复提起那命不长的女婿,只会徒增女儿的悲伤之情,她现在的身子可受不得这情绪的大起大伏。
杨柳这会儿,已经稍稍地缓了过来,她一直以为,她娘应该已经和她爹说过这事了,毕竟她都回来这么多天了,但看他此刻吹胡子瞪眼,一副所有人都在骗他的模样,杨柳知道,她娘估计什么都还没说。
“爹,女儿跟着二表哥回京城之前,刚刚守了寡。这腹中孩子,是遗腹子。”
杨柳以为,男子不若女子那般,凡事都要刨根问底,于是只和他交待了一个结果。至于其间种种过程,说起来倒也废不了多少时间,只怕他没有耐心听。
直到杨柳提起,白侍郎这才看向她的发髻,还确实是妇人发髻。至于杨柳回来的时候梳的什么头发,穿的什么衣裳,他早就已经不记得了。
“这,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没和爹娘说呢?”
听白侍郎这么一说,白夫人硬着头皮接了话,“宛清和我说了的,回家头一天就和我说过了。”
“那你怎么没和我说。”
“这不是……宛清在外头也不是一天两天,那是十几年时间,期间发生的事情简直数不胜数,要都说明白了,得花不少时间呢。我看夫君你最近一直很忙的样子,那书房的蜡烛,都是很晚才熄的,我就想着,反正这是家事,待你把公务都处理清楚了,再和你说也都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