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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妈妈出了屋子之后,杨柳咬着牙坐了起来,因为她浑身都酸疼地厉害,就像每回承宠过后。此刻屋子里头就她一个人,杨柳将身上的被子拨到了一边,入眼的是深深浅浅的青紫痕迹,还有腿下渐渐被她弄湿的被褥。

沐浴完之后,杨柳任由安妈妈替她擦干头发,平日里,这事儿基本都是她自己做的。从镜中看去,安妈妈此刻很是专注,杨柳垂眸,缓缓开口,“安妈妈,爷说了他的婚期具体是在哪天了吗?”

杨柳这话一出,顿觉头皮一疼,那是安妈妈一时心虚,手上的力道未能控制好。

“杨,杨姑娘你说什么呢,老身不明白。”

伸手揉了揉被拽疼的头皮,那疼痛的感觉让她有些想笑,她居然还存在于这世间,活生生的,“刚才是我睡迷糊了,爷昨天来,就是来和我说这件事的,但他只说他的婚期是在一个多月之后,具体是哪天,爷没说,我想着,安妈妈你门路广,应该是知道一些的。”

“老身不知。”爷都没说具体是哪天,她也没吃熊心豹子胆,哪里敢说呢?万一杨姑娘一时间没能想通,闹上门去,她是爷的心肝,爷必然舍不得伤她,他们这些伺候的人可就不一定了。

“您也不知道?那算了,反正我也是不能上门贺喜的,知道和不知道也没太大的区别。对了安妈妈,今天的避子汤呢?”

“避子汤?今天爷没吩咐。”事实上,爷自从头几次之后就没吩咐过,完全都是靠杨姑娘自觉。但安妈妈以为,杨姑娘应该还是和爷前头的那些女人不同的,杨姑娘跟着爷的时间长,也没歪心,这爷都要成亲了,应该是能接受自己有子嗣了才是。若是杨姑娘能有了爷的孩子,那她以后必然是能够母凭子贵的。到时候,杨姑娘一人得道,他们也能跟着升天。

“爷是做大事的人,这样的小事,咱们记得就好。安妈妈,烦您去替我熬一碗吧。爷总夸我懂事,我总不能在他成亲之前给他添不痛快。”

安妈妈觉得,就算真有觉得不痛快的人,那也不会是爷,该是那位要进门的新夫人。但爷没特别交待停了避子汤,应该也是默认了要让杨姑娘喝的。

跟了郑铎之后,杨柳喝的最多的药就是避子汤了。熟悉的药味萦绕鼻尖,还没开始喝,嘴里就已经泛起了苦味。手在碗边放了半天,指尖感觉到的热度越来越少,她却没有将药碗端起来。她知道,她心中生了抗拒。她也知道,只要她喝了这药,那孩子就不会在了。

虽然已经过去好些时候,但杨柳依旧记得这避子汤第一回放到她跟前的时候她是什么感受,是屈辱,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没有孩子的牵绊,她和他之间,随时都可以了断,她依旧还是自由的。是什么时候变了的,每喝一碗避子汤,都觉得难受,因为她把他放在了心里,所以盼着能给他生个孩子,但他并不稀罕。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杨柳狠狠地捏了捏拳头,而后放开,双手捧起了已经失了温度可能苦味更甚的药送到了嘴边,闭眼张嘴……

安妈妈进屋的时候,看见杨柳正对着空碗发呆,眼睛红红的,看着不好受的模样。

“杨姑娘,别难过,待得日后,爷把您接进了府里,就是您替爷开枝散叶的时候了。现在,是您的子女缘分还没到。”

“嗯。”杨柳低低地应了一声。

“安妈妈,我心里难受,想出去走走,行吗?”

“这……”安妈妈有些犹豫,爷是吩咐过了,没有他的特许,是不让杨姑娘出院子的,说是为了保证她的安全,其实安妈妈心里明白着呢,爷是怕杨姑娘跑了。若是昨天之前,安妈妈也是不担心的,她长着眼睛呢,杨姑娘待爷的情意,那是举手投足之间处处可见的。可今天……万一杨姑娘因为爷要娶旁的女子一时想不开直接走人了,这人海茫茫的,她能去哪里找她去?想起爷可能的怒火,安妈妈暗自打了个哆嗦。

“我就是突然想我妹妹了,想去看看她。”

一听杨柳这么说,安妈妈更觉得不妥,杨姑娘的妹妹,她是知道的,那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当初若不是杨姑娘狠下心跟了爷,只怕这会儿她坟头上的草都老高了,可杨姑娘明明是为了救她,她却不领情,总说是杨姑娘自甘堕落,不过是拿她当借口。杨姑娘托她给她妹妹送过银子,但当时她妹妹那眼神,好像杨姑娘给她送的不是银子,而是一坨屎一样。

杨姑娘这会儿本就因为爷的婚事没法开怀,再在她妹妹那儿碰了钉子,万一一时想不开投缳或者投河,她恐怕都得跟着下黄泉去伺候她去。

“杨姑娘,这……不方便吧?您看您今天也累得慌,不然您歇几天再出门?”

“我不累。我心里憋得慌,这院子太小,憋得难受。您要是不放心,就跟着我一块儿去吧。或者让旁人跟着我也可以。”

听说自己可以跟着,安妈妈犹豫了一下,同意了。

第4章 闭门羹

自从跟了郑铎之后,杨柳就几乎再没有见过杨桃。

杨桃觉得她不自重自爱,愧对了爹对她的教导。自爹中了秀才之后,杨桃就觉得他们家是书香门第了,给人做妾尚且是自甘下溅,更何况是连名分都没有的外室,说得好听是外室,说得难听点儿,其实和楼子里头的那些姑娘没有太大的区别。

这样的话,出自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的嘴,杨柳自然是难过的,但她当时也是没有办法,她们当时的日子已然捉襟见肘,杨桃却突然生了那样的重病,不要说短时间之内,再给她一年半载她也攒不出那么多的银子,除了卖了自己,她已经别无选择。

其实杨桃说的对,某种程度上,她确实和楼子里的那些姑娘没有区别,她们卖给很多人,她卖给一个人。谁也不比谁干净。

马车在不停地往前行驶,偶有颠簸,杨柳面上的神色却没有太多的变化,她面上所有的表情都能用一个字概括:愁。

安妈妈在一旁看了半响,碰了碰她的胳膊,“那个……杨姑娘。”

“嗯?”

“不然一会儿到了地方,先由老身去替您探探令妹的口风?”

杨柳明白安妈妈的意思,如果杨桃依旧口风强硬的话,她就不用去碰钉子了,免得难堪、伤心。

“无碍,她终究是我妹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安妈妈见杨柳语气坚定,神色决绝,便也不再多劝什么了,无非是今后几天打起精神来,将人盯紧点儿罢了。

这会儿,已然过午,杨桃一般是在家里的。她摘去卖的那些花,要是到了这个点儿还没卖掉的话,基本也都蔫了,不能卖了。更重要的是,在外头用饭要多花银子。

在门口站了好些时候,杨柳的手都没有能抬起来。这里原来也是她的家,她回家只要推开门就行,现在……敲了门都未必会开,真是悲哀。

深吸了口气,杨柳终于鼓起勇气准备抬手叩门,门却突然打开了。一时间,不论是杨柳还是杨桃面上都现了错愕之色。

杨柳是还没有想好要先说些什么,她本来打算敲门的时候想想的。但门开得太快了。

门开了之后,安妈妈便望向了杨桃,她是见过杨桃的,但不大喜欢她,小姑娘说话太刻薄。也不知是不是刻薄的话说多了,这容貌看着也是一副刻薄相。安妈妈又看了眼杨姑娘,眉头微微一蹙,这明明是亲姐妹,怎么姐姐就能比妹妹好看这么多呢?看着有些不像是一对爹娘生出来的。

杨桃本来是想去找山妹的,结果门一开,她看到了她姐姐,先是错愕,然后是厌恶。

“你来做什么?又来给我送银子,显摆你是多么地受宠吗?如果给你银子的是我姐夫,那么怎么样都行,可他是吗?你花他的银子,怎么就能花得这么心安理得呢?我都替你臊得慌。”说着,杨桃就往后退了一步,准备给杨柳吃个闭门羹,安妈妈却眼疾手快地把门给推住了。安妈妈个头颇壮,杨桃的力气和她根本就没法比,不但没有能把门关上,还因为安妈妈的一推,差点儿摔倒。

见妹妹踉跄了一下,杨柳立马往前迈了几步想去扶她,杨桃却狂吼出了声,“不许进来,别弄脏我家的地!”

由人转述的时候,杨柳其实还有些怀疑,那个和她一块儿长大的妹妹怎么会说出那样戳她心窝子的话,是不是郑家的那些个下人在中间使了坏,只为了能断了她的念头,让她安安心心地跟着郑铎,逗他开心。

亲耳听到,才真正是伤了心了。杨柳突然有些怀疑自己存在于这世间的意义,爹去世之后,她觉得她是为了妹妹活的,但现在杨桃似乎不需要她了。

郑铎……她把他放在心里,他却只是把她当个猫啊狗的,高兴的时候过来逗弄逗弄,不高兴的时候连出气的价值都没有。他的妻……容不下她,他应该,是会顺着他的妻吧,毕竟是明媒正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