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华萍上奏,也说那些将军应当重罚。
有两人开头,旁的官员便纷纷附和起来,本来朝廷中势力交错,纯臣少之又少,他们越是如此,皇帝越觉如鲠在喉。
随后,这件事情被抛来抛去,仍旧没讨论个所以然来。
下朝之后,宋匀求见皇帝,陛下不见,他便在殿外跪着,一直跪到夕阳西下。
那些被下狱的将军都是入行伍多年,不但骁勇善战,也为家国流了不少的血,军营里与众将同生共死,如此一朝得以提拔,可去了一趟皇宫便被人关起来,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虽明明白白地说着他们是因御前失仪而被下狱,可别的将士们,偏偏就觉得,这是士族们容不下他们。
宋匀在殿外晾了整整一日,更是坐实了他们的猜测。
成静从御书房出来后,遣熟络的内侍将宋匀扶出宫门,自己在宫外偏僻车道上的马车里等候,宋匀一出来,便看见了成府车驾。
当即一怔,随即喜出望外,大喊道:“大人!”
成静在马车里淡淡道:“进。”
宋匀在朝中的沉稳一时荡然无存,像个不羁的少年一般眉开眼笑,一把跳上了马车。
成静端坐在马车里,眉目一如往昔。
一别多日,宋匀喉头滚了滚,竟不知该从何说起,憋了半晌,只低低唤道:“大人!”
他来洛阳之时,满心便想着又能再次看见成静。
昔日帮他照顾他的刺史成静,回了那繁华洛阳,面对暗处的杀机,过得是好是坏?
成静抬眼,墨瞳晶莹冰凉,从少年黝黑的面庞上慢慢扫过,笑道:“你如今是将军了,果真是没有让我失望。”
时间一转三年前。
陛下谕旨抵达荆州之时,成静当着所有人的面接旨,便打算收拾行装,翌日回洛阳。
众将与属官依依不舍,不让他离去。
然成静心志坚定,只说不必再议,便回书房整理最后的东西。
他整理完书案,阖眸歇息片刻,便听见外面脚步声沉沉响起,随即有人隔门唤道:“大人,属下求见。”
成静回身淡道:“进。”
那人抬手推门而入,一眼便看见了窗前身姿挺拔的男子,上前走至三步之遥,右膝蓦地一落。
这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着厚重铠甲,因参军多年,肤色黝黑,一双眸子却明亮摄人。
成静淡淡睥他一眼,“何事?”
少年喉间滚了滚,急道:“大人,属下想随大人回洛阳。”
“起来说话。”成静慢慢坐下来,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声音凉如玉石,“洛阳无战事,但门阀并立,势力交错,非你用武之地。”
少年起身,僵立半晌,突然狠狠一咬牙,“可大人回去,也将面临诸多危险,属下去了,至少也可以照顾大人一二。”
成静眼色暗了下去,“便是陛下不召我归京,我也会寻机回去。”
“大人?!”少年惊道:“您如今在荆州大权在握,为何不愿在此韬光养晦?”
成静轻瞥少年一眼,忽然笑道:“宋匀,你的志向是什么?”
少年宋匀不假思索道:“属下希望护得一方百姓安居乐业。”
成静又道:“那你说,如今胡人被退,荆州无恙,荆州百姓又过得如何?”
宋匀嘴唇微动,不知该如何答,垂在身侧的右手却狠狠攥起。
成静笑道:“你看,你也知晓,武力无法让百姓安居乐业。杀敌,杀的不过是敌军,敌军没有克扣百姓赋税,没有以权谋私,没有相互掣肘,勾心斗角。”
宋匀浑身僵硬,只怔怔看着成静。
眼前这位最年轻的刺史大人,不过刚刚弱冠,五官隽秀,俊美无俦,除却通身沉凝从容之气,如此一看,像是洛阳来的贵公子。
宋匀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些年,初来乍到的俊秀少年,如何从不喜喝酒、只会微笑,变成擅于喝酒、算计,以及杀人。
良久,宋匀才艰难道:“属下……在京中等着大人。”
成静转回头去,低声道:“把我桌上的舆图拿去,其中要塞俱已标注,你将它交给陈谊。”
宋匀闷闷道:“是。”
成静起身,大力拍了拍他的肩,“按着我说的,好好坚持下来。”
“属下遵命!”
后来,宋匀依成静的命令,设法投身去了大都督宋让麾下,几次战役之中出生入死,英勇无双,终于引来宋让的侧目。
少年本是跳脱的性子,却在众将喝酒说笑时默默坐在一旁,沉默寡言,只低头擦着自己的刀。
宋让出帐,众将士纷纷唤道:“大都督!”他颔首,站在了这个少年身边。
沉默许久,他问:“你叫宋匀?”
宋匀将刀用布条裹好,声音低低的,“回将军,属下是叫宋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