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是沈国模派人送来的家书,却没有抬头和落款。其中只说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绍兴府的府衙接到了浙江巡抚衙门的命令,准备粮草和民夫,以备提督标营大军抵达之用。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经过了去年的那场大战,这东南四省几乎无人不知东南清军已经暂时失去了一举剿灭浙江明军的可能。除非有特殊的情况发生,比如浙江明军内讧以至自我崩溃、满清八旗军主力南下、或者是绿营兵战斗力提升到足以与浙江明军一战的程度。
奈何,这些事情在此时此刻却都没有发生,浙江明军内部经过了长期的磨合已经如一块铁板一般,就算是那六个府的士绅对其不满也只能在压力下采取合作的态度;而满清八旗军主力,刚刚从西南战场回到北京,经过了岔路口的血战,损失良多,还需要时间重新补充参战的各牛录;至于绿营兵战斗力突然得到提升,却是任谁也不会相信的——仿照浙江明军编制分明是一条捷径,可满清朝廷不同意,还在强烈压制这等变革,绿营,不出意外还是原来的绿营。
这样的情况下,洪承畴是不可能让田雄经绍兴南下找陈文的不自在的,眼下的局势不让提标营继续严守钱塘江防线,反倒是移师朝不保夕的绍兴,那么其目的只可能是一个!
“会不会是咱们最近动静太大了,引起了鞑子的注意?”
引起清军注意,这是必然的,否则提标营是不可能冒险渡过钱塘江的。至于动静的大小,进攻县城、突袭小规模清军、清除下乡催科的吏员、甚至是代替满清官府行使县城以外地区的权利,这些大兰山明军当年经常做的事情他们一件没干过。除了在大兰山附近偷鸡摸狗、在临近的府县拉拢更多人资助,王江根本想不起来还有什么事情的动静能大到惊动田雄的。
“至少,这也说明了,咱们的声势日盛,就连鞑子也不得不提防了!”
这段时间,王江几乎是烦透了这个万斯程,或者可以说是烦透了这种只会空谈的嘴炮。只不过,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原来这个人还有一个很大的优点是他以前所没有发现的,那就是乐观。
只可惜,万斯程的这种“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在此间却只有王江这么一个知音,其他人在听到这话后,脸色不是变得铁青,就是煞白,甚至就连万斯程自己很快就抛弃了王江这个知音,被吓得脸色惨白非常。
“据我所知,鞑子的提标营如今已经扩编到五千大军,比之四年前更胜一筹。而咱们,手里就只有这三百多新兵,才了练了一个月。秀国公当年也是以五百战兵击溃了提标营一千战兵外加一千五百辅兵而已。咱们的兵练得没有他时间长,想要战而胜之,只怕是不太可能。”
昨天这时,他们中的一些人还在号称陈文以五百兵全歼两千五百提标营而他们这些正人君子练出来的兵只会更强,而到了现在,本就对于这份煌煌大言不甚爱听的邹小南很清楚的分析了当年的那一战的兵力对比,得出来的答案却更是让他们脸冒冷汗。
“呵呵,邹主事不用给末将留脸面,这兵本来说好了按照秀国公的办法练,可到最后却没能坚持下来。现在营里面的那些新兵,别说是与秀国公击败李荣时的南塘营相比了,就算是当年那场比试,只怕用鸳鸯阵也不是中营的对手。”
当年与陆宇鼎、毛明山一同盗取王翊之首,未能与毛明山同死,对于江汉来说已经是一大遗憾了,所以这一次哪怕陆宇鼎不同意,他却还是来了,就是抱着替毛明山来再努力这一次的打算,哪怕是为此付出性命的代价。
男人之间,尤其是武人之间的义气不过如斯。只可惜,军纪从上到下皆不能维护,兵练成现在这样子他本来就是一肚子的气。此时此刻,正要发泄一下心中不满。
“江都督此言不妥,那个阉党余孽本就不是正人君子,自古邪不胜正,不可妄自菲薄。”
“呵呵,好一个邪不胜正。”
“行了,咱们今天议的不是那桩陈年旧事,有时间还是想想如何应对吧。”一开会就互相抱怨,互相之间夹枪带棒的,黄宗羲发现就连江汉这个武夫也越来越能说了。然而如今的形势却是清军有可能发现了他们,想要前来围剿,哪还有工夫扯这些没用的。
“那你以为当如何?”不去理会大眼瞪小眼的江汉和万家兄弟,黄宗羲立刻向邹小南发问——那些话是他说的,既然说了,总应该比其他人多一些解决问题的想法吧。
“不如,就像王经略当年那般,暂避一时吧。”
“这恐怕不妥吧,如今四明、天台、舟山众将尽皆星散。没有人接应,粮食一吃完下面的将士只怕就会跑光了。”
“照如今这般,别说是粮食吃光了,没准路上就已经跑光了。”
“实在不行的话,就向秀国公求援吧,同为王师,他不会坐视不理的。到时若是能胜,咱们也有个里应外合的功劳……”
“不行!”
邹小南的第二个建议刚刚出口,立刻就遭到了黄宗炎的否定。与万家兄弟有所不同,黄尊素当年就是死在诏狱里的,黄家兄弟与阉党的仇怨早已就不仅仅是政治上那么简单的了,其中还掺杂着私人恩怨。如今既然已经认定了陈文阉党余孽,那么他自然是不可能再去求陈文来解救他们。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邹小南干脆就闭口不言,听着黄宗炎言辞激烈的讲述着那些“正人君子与阉党势不两立”的旧事、大谈斗争的必要性,看着万家兄弟也如吃了兴奋剂一般大声附和,满心的疲惫溢于言表。
此时此刻,黄宗炎与万家兄弟侃侃而谈,黄宗羲则在认认真真的倾听着这些废话,而沈调伦和江汉则干脆如邹小南一般,疲惫不堪的坐在椅子上,两眼无神。至于王江,却从头到尾一如最近半个月的历次会议那般,无动于衷的坐在黄宗羲的下手,默不作声。
良久之后,黄宗羲发现商议了半天却连一个实质上的解决方案都没有商量出来,只得借“提标营出兵目标不明,事态尚未明朗不可轻动”为由结束了这次紧急会议。不过在宣布会议结束时,本着保密的原则,他还是勒令众人不得将今日之事外泄,以防人心不安。
如此处置,黄宗羲不能说有错,毕竟总不好闹出清军没有进攻四明山的打算却把他们这些号称要重建大兰山明军的义士们吓跑了的笑话,须得进一步观察事态变化才好做出决定。
只可惜,此番紧急会议却并没有能够得到有效的保密,少不更事的万斯大几乎是第二天就被那些他招揽来的江湖好汉把会议内容套了出去,并且飞速的传遍了整个大兰山。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都会有士卒和他们家属逃离,以至于王江在会后向黄宗羲建议的预备方案——准备车马以备撤离之用都无法顺利执行。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没过数日,提标营的前锋骑队便抵近到大兰山下。本以为有广大士绅支持的黄宗羲等人直到亲眼看见了清军的骑兵才发现其实他们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除了沈国模最初的那次以外竟再没有人送来消息。而这么短的时间,江汉训练出来的那几个斥候也只能以项上人头被吊在清军探马的骑枪上才能把情报传递回来,毫无作用。
更重要的是,此时此刻,对于黄宗羲等人来说,事到如今,他们再想撤离,也已经彻底没有机会了。